屋中的气氛重新缓和下来,闲不住的众人们又开始低声交谈,只是声音比之前更轻了些……
祝无恙坐在屋角,看着眼前的一幕,指尖依旧捻着那几缕烧焦的发梢,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脑海里忽然又闪过方才在火场边缘瞥见的那道模糊身影,还有那具被抛进火堆边的无名尸体,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祝无恙轻轻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看来,那具无名尸体,大抵就是昨夜蒙面人口中所承诺的大礼了吧,从那具尸体的穿着,以及四肢处明显是被镣铐所束缚过的痕迹的来看,他的心中亦是大概猜出这具尸体的身份,应该就是之前从巡检司大牢逃出的那个重刑犯,只是这份大礼太过“贵重”,竟是将他都差点葬身火海……
约摸半炷香的功夫,在周玉茹断断续续的喘息里缓缓熬过……
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那场大火尽数燃尽,指尖仍在不受控地发颤,扶着墙沿试了数次,才总算能借着外力勉强撑起身子……
田重一直守在她身侧,粗粝的手掌稳稳托着她的胳膊肘,力道放得极轻,生怕碰疼了她身上被烟火熏炙的肌肤,另一只手则拢着她的肩背,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沾了灰烬的破损衣衫,一点点将人往县衙外挪……
县衙里头早已是一片狼藉,原本规整的县令屋舍塌了大半,断梁焦木横七竖八地堆着,余烬在风里簌簌往下掉,落在脚下的石板路上,踩上去便是一声细碎的脆响,还带着未凉透的温度……
空气中满是烧焦的木头味与淡淡的烟火气,混杂着些许说不清的腥气,呛得人喉咙发紧……
周玉茹走了没几步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添了几分病态的潮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与灰烬黏在皮肤上,瞧着格外狼狈……
祝无恙的马车就停在县衙门外的巷口,黑漆的车辕上还沾着些多日未用过的尘土,车帘拢着,隐约能看见里头铺着柔软的棉垫……
田重扶着周玉茹走到车边,先弯腰掀开车帘,而后转过身,半蹲下身,小心地将周玉茹打横抱起……
他的动作算不上轻柔,却透着几分笨拙的稳妥,周玉茹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侧脸贴在他宽厚的背脊上,闭着眼不敢再看身后的废墟……
就是这一瞬,站在车旁的祝无恙忽然神色微动!
田重的背影本就厚实,此刻弯腰抱人,肩背微微弓起,轮廓愈发沉实,宽肩窄腰的弧度落在祝无恙眼里,竟莫名生出几分眼熟感……
像是方才救火时匆匆瞥见的某个身影,又像是更早之前在哪处见过,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痕迹,只余下一片模糊的恍惚……
他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方才他自己也被烟火呛了许久,此刻脑袋里昏沉沉的,脖子也泛着酸意,轻轻晃了晃脖颈,骨骼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
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身后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县令居所之时,断壁残垣在夜色里勾勒出破败的轮廓,火光虽已熄灭,却仿佛还能看见方才烈焰冲天的模样……
就在这一眼扫过的瞬间,祝无恙忽然灵光一闪,像是有什么被忽略的细节陡然在脑海里串联起来……
他猛地顿住动作,眼神骤然变了,难以置信地再度投向田重的背影,瞳孔微微缩起,眼底翻涌着惊诧与疑惑,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不会吧……不应该啊……”
他的神色太过反常,眼底的震惊藏都藏不住,连带着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几分,目光死死黏在田重身上,不肯挪开半分……
而此时,田重已将周玉茹稳稳放在马车里的棉垫上,又细心地替她拢了拢车帘,隔绝了外头的夜风与烟火气,见周玉茹靠着车壁闭目喘息,脸色依旧难看,便又低声叮嘱了几句,才转身从马车上下来,打算回头好好谢一谢祝无恙借车的情分,只是当他刚转过身,便恰好与祝无恙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祝无恙眼底的惊诧还未完全褪去,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穿透人心,直直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探究与审视,看得田重莫名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随意:
“老弟你这是啥表情?我就是借用一下你的马车而已,怎么当了县令,反倒变得小气了?”
他这话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试图打破眼前这莫名诡异的氛围,可祝无恙却像是没听出他的调侃,直到田重的声音落下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从田重脸上移开,落在马车上,车帘缝隙里隐约能看见周玉茹苍白的侧脸,她似乎还在咳嗽,声音细碎而微弱……
祝无恙心头微动,压下眼底翻涌的思绪,当即转过身,朝着不远处候着的张五条沉声道:
“五条,你替田巡检送嫂子先回家,路上慢着点,照顾好嫂子。”
张五条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应了声“是”,抬手便要去牵马缰……
祝无恙又转回头,看向马车内的周玉茹,刻意放柔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解释道:
“嫂子,我这边还有点小事要跟田老哥说,你先回去好好将养着,有什么不适,回头让田老哥遣人来告诉我一声。”
周玉茹本就浑身乏力,此刻只想尽快回家歇息,闻言便缓缓睁开眼,虚弱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应了句“麻烦祝大人了”,便又闭上眼靠回了车壁上……
田重站在一旁,看着祝无恙这一连串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下去,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满脸的不明所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透着几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