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泗水县停尸房之中,仵作老刘正蹲在石板地上,手中银针刚从那颗腐烂肿胀的头颅里拔出,针尖乌暗,蛆虫顺着颅腔缺口爬出来,落在铺着的草席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大人,这颗头颅埋在泥沙里约有五日之久,皮肉都泡烂了,连齿痕都快辨不清了。”
老刘声音沙哑,伸手掀开盖在头颅上的粗布,露出一张面目全非的脸——眼窝深陷,嘴唇早已溃烂脱落,仅剩下黑洞洞的口腔和几颗松动的牙。
罗县令站在门口,青色官袍下摆沾了些泥点,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站在墙角的两个年轻的小伙子。
那是马奎和马涛兄弟,两人穿着打补丁的短褐,裤脚还沾着太河的湿泥,此刻被一众捕快围着,像两只受惊的兔子,肩并肩靠在一起,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哥哥马奎还敢偶尔抬眼瞟一下周遭,弟弟马涛却自打进了停尸房,头就没敢抬起来,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你二人既说这颗头颅是你们找到的,便仔细再说说,究竟是在太河哪处泥沙里发现的?”
罗县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官威,落在马氏兄弟耳中,竟让两人身子又是一僵。
话音刚落,马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马涛也跟着跪下,膝盖砸在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紧接着,马涛的哭声突然爆发出来,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又尖又哑:“大、大人,我们真的是碰巧找到的,不是故意的……”
罗县令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嫌弃……
这要是在公堂上,他早就让人拖下去掌嘴了,可眼下还得问线索,只能朝身旁的李捕头递了个眼色。
李捕头平时毕竟是经常接触这类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因此也自认为是最懂他们的心思,当即上前一步,蹲下身,尽量让语气缓和些:
“哭什么?这又不是你们的亲人,好好回话便是。起来吧,大人又不会吃了你们。”
马奎兄弟俩想站起来,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马奎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能断断续续地说:
“是、是在太和桥下游……半里多地的地方,那处泥沙被河水冲开,我们去捡漂来的木头,就、就看到这颗头颅埋在泥里……”
“太和桥下游?”李捕头重复了一遍,转头对身后的两名捕快吩咐,“你们现在就去那处查看,仔细搜搜周围,看看有没有凶手留下的刀、布片之类的东西,若是有发现,立马回来报。”
两名捕快领了命,转身快步离开……
李捕头又看向马奎,半开玩笑地说:“这泗水县为了张员外那两千贯悬赏,多少人拿着锄头在太河沿岸翻找,没想到最后让你们兄弟俩给撞上了,这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
马奎勉强挤出个笑容,刚要说话,就见仵作老刘收拾好验尸的工具,起身准备离开……
李捕头忙开口问道:“老刘,你验了这么久,到底能不能确定,这颗头颅就是张员外的儿子张森的?”
老周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理捕头,不是我不肯说,实在是这头颅烂得太厉害。我用银针测了腐坏程度,埋在泥里的时间,倒是能和张森头颅失踪的那天基本对得上,说是疑似张森的头颅,也说得过去。
可要说百分百确定,我却是不敢打包票——毕竟我没见过张森生前的模样,哪处有痣、哪颗牙是镶的,这些都不清楚。
要我说,还是得让张员外亲自来认,他是张森的爹,总能看出些旁人看不出的特征。”
罗县令听完,点了点头:“你说得在理。来人,去张府请张员外过来,让他辨认一下这颗头颅。”
话音刚落,停尸房外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由远及近:“罗大人!罗大人呐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罗县令:“………”
罗名章虽说内心不悦,但还是朝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就见张员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由管家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张员外头发散乱,眼睛红肿,一见到罗县令,就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袖,哭喊着:
“罗大人!罗大人!我听说你们找到了森儿的头颅,是不是真的?我的儿啊……”
罗县令被他抓得胳膊生疼,不由得怀疑张员外是嫌弃他办案不力故意为之,因此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张员外,平日里在泗水县横行霸道,此刻为了儿子,倒把姿态放得极低,可这哭喊的模样,总让他觉得有些刻意……
若是换了旁人,敢这么与他拉拉扯扯,他早就让人把对方的手掰开了,可张员外毕竟是县里的乡绅,多少得给些面子……
“张员外,先冷静些。”罗县令轻轻推开他的手,吩咐身旁的衙役,“扶张员外站稳了。”
衙役上前扶住张员外,张员外还在哭,断断续续地问:“罗大人,真的是森儿的头颅吗?你们可别认错了啊!”
“目前还不能确定。”罗县令耐心解释道,“仵作说,这颗头颅的埋尸时间和张森失踪的时间基本对得上,但模样实在辨认不清。我们县衙的人都没见过张森生前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特征,正打算派人去请你过来,没想到你已经来了。你随我进来,亲自看看吧。”
张员外点点头,在管家和衙役的搀扶下,跟着罗县令走进停尸房……
结果刚一看到草席上那颗腐烂的头颅,张员外眼睛一翻,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里还嘟囔着:“我的儿啊……”
“这老东西又来这套……”罗县令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
上次张森的无头尸体被发现时,张员外也是这样,一看到尸体就晕了过去,最后还是衙役们又是掐人中又是泼水,才把他弄醒。
衙役们轻车熟路地围上来,有的掐人中,有的去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