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过,日头正烈。
祝无恙一行人用过了午餐,便随着人流,来到了那片早已人声鼎沸的骑射表演场地。
作为一个外地的县尉,来到这繁华的恒州地界,祝无恙一贯信奉“低调”二字,此番前来,不过是想瞧个热闹,因此也就压根没把自己和这场上的骑射表演扯上关系。
可今日的恒州上巳节骑射,却与往年不同。
官府方面不仅请了退伍老兵做惯例表演,竟还设了民众参与的比赛,优胜者有丰厚奖励!
前三者除了二十两银锭以外,更有生尘堂赞助的雪莲丹一颗!
这雪莲丹的名头,在场的人大多听过,却少有人真见过。
传闻它由名贵药材提炼,武人吃了能增功力,常人吃了可延年益寿,甚至还有些不正经的说法,说它有助阳之效,更有笑传称一位高僧吃了它,不仅功力大增,竟还就此还俗!
这般被传得神乎其神,诱惑力自然非同小可!
周围有骑射经验的江湖人士,闻听有雪莲丹,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涌去报名。
而祝无恙却看得淡然,他学武向来戒骄戒躁,不齿靠外物提升功力,再者,听闻那丹药功效夸张,倒像是掺了春药的路数,他自忖身体硬朗,乃是如假包换的黄瓜棒小伙,所以对此更是不屑一顾。
“祝大公子,这般热闹,你怎的不动心?”盛潇潇见他始终作壁上观,忍不住开口问道。
祝无恙正要拿雪莲丹调侃几句,说自己即便得了也不会吃,身旁的铁、崔二人不知何故,却也跟着起哄,劝他不妨一试。
他心中一动,瞬间明白过来——莫非是想借此试探他的身手……
也罢,藏着掖着反倒显得矫情!
祝无恙虽是文举出身,一副书生模样,却从未荒废君子六艺中的骑射本事,乱世之中,这可是安身立命的根基。
于是祝无恙只好无奈一笑,吩咐青玉:“去,替我报个名。”
青玉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回来了。
众人正等着比赛开始,却见远处一阵骚动,恒州知府林大人与军营的陈都统,在一众官员簇拥下,登上了专门搭建的观礼台。
林知府简单讲了几句场面话,便与陈都统等人坐下,摆出一副与民同乐的姿态。
此时,场中响起一阵喝彩,老兵们的表演终于开始了!
他们骑术精湛,箭法如神,所用的弓箭、靶场、马匹皆是从军营调拨,专业十足!
表演持续了有将近一个时辰,高潮迭起,引得观众掌声雷动!
表演结束后,除了官府的酬劳,还有商铺老板们凑趣,送来各式货品,甚至有丝缎胭脂之类的女儿家物件,老兵们被硬塞着举起来向观众致意,引得一阵哄笑。
终于轮到民众比赛。
祝无恙整理了一下衣衫,步入赛场,脸上还带着几分无奈。
谁知刚一站定,便有不少人认出了他——正是上午看他帮盛潇潇和卖蚕茧夫妇出头的那些围观者。
“祝公子加油!”青玉和青禾立刻扯开嗓子喊道,声音清亮。
周围的人这才知道他姓祝,也跟着鼓起劲来,一时间,“祝公子加油”的喊声此起彼伏。
这阵仗自然惊动了观礼台上的人!
林知府眉头微挑,看向身边的官员:“这位祝公子是何人?恒州有这等受百姓爱戴的青年才俊,我竟不知?”
一名官员凑近看了看,忽然起身回话:“大人,这位是祝无恙啊!便是当年十九岁中举,得李相爷赏识,如今要去定县任县尉的那位。想来是赴任途中路过恒州。”
另一名官员也接口道:“正是他!昨晚有老兵想抢一位女子的马,是他出面解了围;今日上午,还帮卖蚕茧的夫妇从王夫京那个泼辣货的手里夺回了蚕茧,事情办得干净利落,一点都不亚于那些办了十多年案子的老推司!”
林知府嘴角抿了抿,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哦,年少有为,明察秋毫?”
那官员还以为知府在夸赞,连忙拍马:“大人说得是!您一向求贤若渴,若觉得祝公子不错,举荐他留在恒州任职,也是美事一桩。”
林知府却猛地转过头,不再看他,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身旁的陈都统给他敬茶,连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恒州姓林,是他这个堂堂知府大人的地界,岂容一个区区八品的县尉来抢风头?
几个小纠纷而已,也轮得到外人来主持公道?
这不是明摆着说恒州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你祝无恙算哪根葱,要不是看在李相的份上,当即便会被乱棍打出恒州!
倘若这厮识趣,比完赛就走便罢,若是敢多作逗留,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然而赛场这边,祝无恙正接过比赛用的弓箭,不经意抬眼一看递弓的人,顿时愣住了——竟是上午那个蛮不讲理的泼辣女子王夫京!
王夫京自然也认出了祝无恙,并且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呛道:
“看什么看?老娘可是恒州出了名的大美人,官府专门登门拜访,非要请老娘来记筹的!”
说罢,王夫京便不再搭理一脸呆滞的祝无恙,一扭一扭地走向记筹的裁判席,搞得祝无恙差点又为那处诱人的挺翘而失神,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一面暗骂自己定力不够的同时,一面也在感叹此女可真是天生尤物,直叫他这个火气正旺的黄瓜棒小伙忍不住多瞧一眼……
王夫京的那身段当然也惹得场外男性观众目光灼灼,连女人们也忍不住又妒又羡……
同为官府特邀的记筹美人们,在她的巨大魅力之下,不免被映衬得有些黯然失色……
王夫京刚扭到记筹之地前,忽然瞥见了人群之中的丈夫,于是便大大咧咧地喊了一声……
谁知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好些处在半正经与不正经的大小男人们不约而同的都跟着起哄,纷纷回喊“我才是你的亲夫”!
更有甚者,简直离了大谱:“大美人,改嫁不?只要你敢答应,老子立马回家休妻!”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夸张至此,就连王夫京的正牌丈夫乃是黑道的小头目这事也全然忘到了九霄云外!
而王夫京也不含糊,对这种小场面似乎早已司空见惯,撸起袖子就冲了过去,对着那些起哄的老爷们们又掐又踢,闹得更欢了……
观礼台上的官员们也是人,同样都看得忍俊不禁,林知府脸色黢黑,实在看不下去,于是重重的哼了一声:
“成何体统!”
众官员这才尴尬的继续正襟危坐……
手下那些差役们,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把王夫京拉回到记筹位置,强行结束了这场小闹剧……
随着一声锣响,骑射比赛,正式开始!
看台之上人头攒动,其中那片缀着钗环、映着粉靥的区域尤为惹眼——都说骑射是男儿的较量,可少了这些女眷闺秀的目光,那马蹄扬起的尘土都失了几分亮色,箭矢破空的锐响也减了些许力道。
祝无恙策马立于场中,第三轮箭矢刚稳稳钉在靶心,看台上便爆起一阵清亮的喝彩,其中几位姑娘家的声音格外动听。
总归依旧带着些少年心性,祝无恙的唇角不自觉地扬得更高,手中长弓似也因这份雀跃而愈发称手。
初时他还带着几分试探,此刻却已全然放开,催马、弯弓、放箭,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与胯下坐骑、手中长弓融为了一体。
每一次弓弦震颤,都伴随着看台上更热烈的呼应,那些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身上,竟比正午的日头还要灼人,将他骨子里的好胜心一点点引燃,烧得愈发旺盛。
而在不远处的记筹席上,王夫京轻轻舔了舔诱人的红唇……
要说之前,她见祝无恙文质彬彬的一副小男人的样子,居然敢报名参赛,还暗忖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此刻,她却又不得不承认,那看似随意的姿态里藏着真功夫,每一箭都稳准得惊人。
青玉与青禾两兄弟则是扯着嗓子喊得面红耳赤,倒像是自家主子已经赢了一般。
一旁的盛潇潇攥着帕子,指尖都有些发白……
起初她只是抱着看祝无恙笑话的心态,她也没想到祝无恙竟然表现非凡!
此刻的盛潇潇,竟也不由自主的开始为祝无恙每一次精准的命中而欢呼,连带着心跳都跟着马蹄声一起加速。
身侧的好姐妹崔响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眼含戏谑,盛潇潇脸颊一热,却还是忍不住抬眼望向场中那个跃动的身影,嘴角的笑意却是再也藏不住……
女孩家都是爱慕英雄的,此乃人之常情,面对祝无恙的神勇非凡,盛潇潇亦是打心眼里为他喝彩加油!
另一旁的铁二爷与崔三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许。
这两位在江湖上闯荡半生的老手,见惯了各色能人,此刻也不由得为祝无恙的沉稳与技艺点头——这小子,是块好料子!
就在祝无恙连中三箭,众人都以为胜局将定时,一道身影如疾风般从侧道驰入!
那是个身着锦袍的青年,眉目俊朗,眉宇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端坐于神骏的白马上,自有一股从容气度。
他甫一入场便展现出惊人的骑射功底,箭法之精妙,竟与祝无恙难分高下!
两人你来我往,箭矢交替着射中靶心,比分紧紧咬在一起,看得台下众人屏息凝神。
僵持间,那青年忽然勒住马缰,静静看了片刻靶心之后,随即向随从示意。
不多时,一名仆从捧着一张长弓快步上前,那弓一看便非比寻常——弓身由乌木与牛角镶嵌而成,鎏金纹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弧度沉稳大气,显然是柄需耗费巨力才能拉开的重弓!
祝无恙瞳孔微缩,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弓的张力,他一眼便估了个大概——至少一石五斗!寻常射手能拉开一石的弓已是不易,这青年看起来身形消瘦,莫非真有如此臂力?
换弓后的青年气势陡变,先前的从容添了几分凌厉。
只见他催马扬鞭,身形在颠簸的马背上稳如磐石,拉满重弓时,手腕肌肉线条贲张,随着一声轻喝之后,箭矢犹如流星破空,不仅正中靶心,力道之强竟将靶心木牌穿透了半寸,顿时间,祝无恙被惊的目瞪口呆,全场亦是哗然!
最终,青年以一箭之差胜了祝无恙!
比赛结束的哨声刚落,祝无恙便翻身下马,大步走向那青年,脸上没有半分颓丧,反倒满是遇强则喜的兴奋。
“阁下好身手!祝某佩服!”
那青年也翻身下马,拱手还礼,朗声道:“祝兄箭法亦是不凡,宋康今日能胜,不过是占了弓的便宜。”
两人目光相接,皆是坦荡磊落,一股惺惺相惜之意油然而生。
周遭有认识祝无恙的人为他感到惋惜,而他却是毫不在意,能遇上这样一位对手,远比输赢更让他畅快!
不多时,差役前来引路,比赛前三名随着差役的引领走上颁奖台。
宋康稳居第一,祝无恙次之,而第三名的位置上,则是站着一位身着劲装的女子,眉眼英气勃勃。
林知府先是笑着看向了那名女子,显然二者之间是早就认识的:
“陈都统的女儿果然不凡,真可谓是虎父无犬女!陈钰的箭法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祝无恙与宋康听后齐齐向陈钰抱拳,而陈钰亦不扭捏,拱手还礼,声音清亮:“见过二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