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咂咂嘴,仿佛真尝到了那奢靡的甜味,顺手理了理身上那件簇新却略显紧绷的杭绸直裰。
这身行头花了不少银子,把他那点“私房钱”刮去大半,此刻穿在身上,浑身不自在,像被套了层枷锁。
他旁边,顾大嫂也是一身锦缎衣裙,颜色是富家太太常穿的暗红色,头上插着那支新打的金簪珍珠,脸上薄施脂粉,遮掩了那份过于外露的英气,乍一看,倒真像个跟着丈夫出来见世面的殷实商贾家眷。
只是她那眼神,平静之下是深潭般的警惕,偶尔扫过周围环境时,锐利如刀与这身装扮非常不相配。
此刻,他们正站在祝家庄气势恢宏的大门前。
朱漆大门足有丈高,铜钉碗口大小,门前两尊石狮子狰狞威武,睥睨着来往宾客。
车马轿辇络绎不绝,下来的无不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管家、仆役穿着统一的号服,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高声唱喏引导宾客入内。
“把腰杆挺直点,别露了怯。”顾大嫂低声提醒,手臂看似自然地挽住孙新,实则指尖在他肘部穴位轻轻一按,带着警告的意味。
孙新龇了龇牙,立刻收敛了那副浑身痒痒的模样,挺起胸膛,脸上挂起了生意人特有的谄媚笑容,将一张伪造的请柬递给了门房。
门房仔细查验了请柬,又打量了二人几眼,见他们衣着光鲜,便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王掌柜,王夫人,里面请——”
跨过高高的门槛,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庭院深深,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极尽奢华之能事。
廊下挂着精美的灯笼,即便是在白天,也点着儿臂粗的蜡烛,映照得四处金碧辉煌。
宾客们三三两两,或寒暄或低语。
孙新一边堆笑着与偶尔投来目光的宾客点头致意,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对顾大嫂道:“好家伙,这排场,比知府衙门过年还阔气。看来这祝太公,不光是土财主那么简单。”
顾大嫂目光扫过那些随意站立眼神精悍太阳穴微微鼓起的护卫,低声道:“小心点,暗桩不少。分头行事,你负责周旋套话,我找机会去内宅探探。”
“得令。”孙新应了一声,随即脸上笑容放大,朝着一个正在高谈阔论的商人圈子走去,嘴里嚷嚷着:“哎呀,李老板!久仰久仰!小弟莱州福瑞祥的王有财,早就想拜会您了……”
顾大嫂则挽着他的手臂,扮演着温顺的内眷,偶尔附和几句,目光却不动声色地记录着庄园的布局、护卫的巡逻路线、以及那些看似宾客实则气息沉凝的可疑人物。
寿宴设在最大的“百福厅”。
厅内更是雕梁画栋,宾客如云。
祝太公一身喜庆的绛紫色团花袍子,端坐在主位太师椅上,须发皆白,满面红光,接受着众人的贺寿。
他看起来慈眉善目,像个富家翁,但偶尔抬眼间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却透露出久居上位的威严。
孙新凭借其三寸不烂之舌和刻意奉承,很快便混入了一个以登州府衙钱粮师爷为首的小圈子。
他一边敬酒,一边将话题往登州近日的“不太平”上引。
“……听说最近城外不太安生?好像还有倭寇的风声?”孙新故作担忧状,“这要是影响了商路,咱们这些做买卖的,可就难了。”
那钱粮师爷喝得满面红光,闻言摆了摆手,带着几分酒意和优越感:“王掌柜多虑了!些许毛贼,翻不起大浪。知府大人和祝太公早已安排妥当,保境安民,不在话下。”
他带着一丝神秘低声道:“况且,如今这登州,可是有‘大机缘’……”
“哦?大机缘?”孙新立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又给对方斟满一杯。
师爷嘿嘿一笑,却不深说,只含糊道:“天机不可泄露……总之,跟着知府大人和祝太公,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他话锋一转,开始吹嘘知府如何英明,祝太公如何仗义疏财,与京城某位“大人物”关系匪浅。
孙新心中冷笑,面上却连连称是,奉承话如不要钱般泼洒出去,心里快速分析着这些零碎信息:官府与祝家庄勾结紧密,似乎在谋划一件大事,且与京城高官有关。
另一边,顾大嫂借口更衣,在一个侍女的引导下离开了喧闹的大厅。
她并未去往净房,而是趁侍女不注意,身形一闪,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连接内宅的廊道。
与前面的喧嚣奢华不同,内宅显得更为幽深静谧,护卫也更加森严。
但顾大嫂何等身手,她利用廊柱、假山、花木的阴影,如鬼魅般穿行,避开了几队巡逻的护卫,朝着庄园深处的核心建筑摸去。
她的目标,是祝太公的书房或者密室。
这种地方,最有可能藏匿机密。
在一处挂着“慎思堂”匾额的独立院落前,她停下了脚步。
院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眼神锐利气息悠长的护卫,显然不是前面那些普通庄客可比。
顾大嫂屏住呼吸,观察了片刻,发现这两名护卫站位巧妙,几乎没有视觉死角,强闯必然惊动他们。
她略一沉吟,从发髻中取下一根细细的金属丝,绕到院落侧后方,找到一处相对隐蔽的墙角。
她将金属丝探入墙砖的缝隙,轻轻拨动,耳朵紧贴墙壁,凝神细听。
这是一种极高明的听风辨位技巧。
片刻后,她眉头微蹙,这墙内似乎还有机括。
祝家庄的防卫,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密。
就在她思索对策之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廊道另一端传来。
顾大嫂立刻缩身藏入一丛茂密的蔷薇花后。
来的是两个端着托盘的丫鬟,边走边低声交谈。
“……三管家吩咐的,把这参汤赶紧送到老太爷书房去,说是京城来了重要书信,少爷一直在书房,连客都没见……”
“什么信这么要紧?我看三管家脸色都不太好……”
“嘘!小声点!不该问的别问……快走吧……”
京城来信?
顾大嫂心中一动。
看着丫鬟走向“慎思堂”,那两名护卫检查了托盘和她们的身份后,才打开院门放行。
机会稍纵即逝!
就在院门将关未关的刹那,顾大嫂手腕一抖,一枚小石子无声无息地弹出,打在远处廊檐下挂着的鸟笼上。
笼中受惊的鸟儿扑棱棱乱飞,发出尖锐的鸣叫。
门口两名护卫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下意识地朝鸟笼方向望去。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顾大嫂身形如一道青烟,贴着地面,以惊人的速度从即将闭合的门缝中滑入了院内!
院内布局清雅,正面是三间打通的书房。
顾大嫂避开正门,绕到书房侧面的窗下。
窗户紧闭,但窗纸很薄。
她用沾了唾沫的指尖,轻轻捅破一个小洞,向内窥视。
书房内,有个年轻人,他背对着窗户,站在书案前。
刚才送参汤的丫鬟已经退下,只剩下一个穿着管事服色的中年人垂手站在一旁,应该就是丫鬟口中的“三管家”祝福。
书案上,摊开放着几封信笺。
年轻人手里正拿着其中一封,手指微微颤抖,似乎情绪激动。
“……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当初说好的,我们提供方便,他们帮忙清理障碍,找到东西后平分……现在却得寸进尺,还要我们提供水师布防图!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恐惧。
三管家祝福低声道:“少爷息怒。京城那位‘先生’的意思,是怕……怕梁山那边的势力渗透过来,有了布防图,方能确保万无一失。况且,那‘遗珍’事关重大,若真能起出,所得远超我等想象,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遗珍?”窗外的顾大嫂心头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