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战场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两天。
辽军的尸体被堆积起来焚烧,以免滋生瘟疫。
缴获的兵甲、旗仗、粮草(部分未被洪水冲走的)、马匹(俘获了数百匹惊魂未定的战马)被清点入库。
城墙的缺口被重新加固。
卢俊义和关胜几天未曾合眼。
一个负责清剿城外零星的溃兵,处理战利品,安抚百姓。
一个坐镇城内,整顿军纪,救治伤员,重新部署防务。
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那场决定性的水攻,仿佛那是一场不愿被过多提及的梦魇。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的了。
军中上下,看待卢俊义的眼神,除了此前对其武勇的敬畏,更多了几分叹服和信任。
那精准而狠辣的水攻之计,彻底奠定了他在军中的绝对权威。
没有人再会因为他的年纪而心存丝毫轻视。
而关胜,则以其在守城战中展现出的沉稳如山、调度有方,以及在胜利后不居功、依旧兢兢业业处理善后的长者风范,赢得了全军发自内心的爱戴。
“玉麒麟”与“大刀”,一攻一守,一锐一稳,已然成为这支军队不可分割的灵魂。
又过三日,喧嚣稍歇。
这天傍晚,大部分军务已处理完毕,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终于得以轮流休息,营地中难得的出现了些许松弛的气氛。
卢俊义信步走上北城墙。
这里曾是战斗最惨烈的地方,墙砖被鲜血浸染成了暗褐色,刀劈斧凿的痕迹触目惊心。
他扶着冰冷的垛口,望着城外那片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战场,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辽军溃退的方向,默然不语。
连日来的血战、杀戮、算计,以及最后那场水攻,像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回放。
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更多的是沉甸甸的疲惫和难以驱散的心理重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指挥千军万马、决定无数人生死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权力和荣耀,更是无法推卸的责任和道德上的煎熬。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有力。
卢俊义没有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关胜走到他身边,同样扶垛远眺。
两人并肩而立,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满是伤痕的城墙上。
“还在想水攻之事?”关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平和而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卢俊义轻轻吁出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关兄,当日擂台之上,我险胜你半招,你……心中可曾真的服气?”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埋藏已久,此刻在这种氛围下,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关胜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微微一愣,随即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他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仿佛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说实话,当时……自然是不服的。我关胜纵横沙场多年,自诩刀法未曾遇过敌手。败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嗯,少年英雄手中,岂能轻易心服?”
“尤其……还是那般取巧的方式。”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即便你最后挑飞我盔缨,留了颜面,但败便是败,心中总归是憋着一股郁气。”
卢俊义默默听着,这答案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但后来,”关胜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看到你接下先锋印,在兵部衙门面对那等窘境时的反应;看到你初临边塞,目睹惨状后的愤怒与迅速调整;看到你黑风峡奇袭的果决勇猛;看到你涞水城头,面对数倍之敌死战不退,甚至亲率死士屡屡逆袭的胆魄……”
他转过头,丹凤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看向卢俊义:“尤其是这次……水攻之策。虽显狠辣,却乃当时情势下,唯一能速解危局、保全更多人的良策。谋划之精,决断之快,执行之狠……关某自问,易地而处,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
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佩:“这连日来的并肩作战,关某看得分明。卢兄弟你不仅武艺超群,更是天生的将才!悟性之高,成长之速,胆略之宏,皆远超关某预料。那日擂台之败,非是天意弄人,实是……实是你确有胜我之处。这先锋印,由你执掌,的确是实至名归。关某……如今是真心佩服!”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坦诚无比,毫无虚假客套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