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龙山上,自鲁智深、武松、杨志三位豪杰聚义,坐了头三把交椅,气象顿时为之一新。
往日邓龙在时,只知守着山隘,勒索过往客商,甚至偶尔劫掠周边村落,虽也劫财,却少了几分规矩,喽啰们散漫骄横,百姓虽惧,心中却多怀怨愤。
鲁、武、杨三人岂是这等人物?
鲁智深虽性如烈火,却最是怜贫惜老;武松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杨志出身将门,律己律人皆严。
三人商议定了,重整山寨,立下规矩:一不扰周边良民,二不劫穷苦行旅,三要劫富济贫,专取那不义之财。
又操练喽啰,分派职守,将一座二龙山整治得井井有条,戒备森严。
不过旬日,山周边百姓皆知二龙山换了主人,乃是真正替天行道的好汉,非但不惧,反而多有称颂,甚至时有穷苦人上山求助,三位头领皆酌情相助。
二龙山侠名,渐渐传扬开去。
然而,山寨虽险,终究是孤悬山上。
若要洞察官府动向,知悉江湖消息,乃至采买物资,打探肥羊(不义之财)行踪,都离不开山下的耳目。
这耳目,便设在那山脚岔路口的一座酒店里。
酒店不大,三间草房,门前挑着个酒幌子,旧得褪了色,依稀能辨出个“张”字。
这里地处通往青州、曹州、济州的三岔路口,虽非繁华所在,却也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
开店的是一对夫妻,丈夫姓张名青,生得三拳骨叉脸儿,微有几根髭须,貌不惊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只埋头在店后菜园子里劳作,或是招呼客人,显得甚是木讷老实。
因他种得一手好菜蔬,江湖上送他个绰号叫“菜园子”。
妻子却大是不同,唤作孙二娘,年纪约莫二十七八,身材高挑,体格风骚,眉眼间自带一股泼辣劲儿。
裹着一顶鲜红的头巾,鬓边插着一朵野花,虽是荆钗布裙,却也掩不住那丰满窈窕的身段。
她笑时声如银铃,能将过路客商的魂儿勾去半边;怒时柳眉倒竖,又似母大虫一般骇人。
因她手段狠辣,性子刁蛮,人送绰号“母夜叉”。
这对夫妻,正是二龙山安在山下最紧要的一处眼线。
那张青看似老实,实则心细如发,惯会察言观色,打探消息;孙二娘更是了得,一把蒙汗药使得出神入化,不知多少肥羊恶客着了她的道儿。
他二人专一探听各路消息,留意官府动向,若有价值,便即时报上山去。
偶尔也做些“买卖”,将那该死之徒药倒,财物送上山,尸身就地埋在店后那片肥得流油的菜园之下,充作化肥。
这店,便是江湖上小有名声,令人谈之色变的“十字坡张家酒店”。
这一日,天刚过午,日头毒辣,晒得官道上的黄土都起了烟。
店里没什么客人,孙二娘坐在柜台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算盘,心里却想着昨夜与张青的缠绵,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意。
那张青平日里闷葫芦一个,到了床上却另有一番勇猛精进,想起昨夜他那般…孙二娘脸上微微一热,暗啐了一口。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门外脚步杂沓,人声喧哗。
孙二娘抬头望去,只见七八个做公人打扮的汉子,押解着一个戴着重枷、衣衫褴褛的囚犯,吵吵嚷嚷地来到店前。
为首一个都头,满脸横肉,汗水将官服浸透了大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直娘贼的鬼天气!渴煞老爷了!这破店,有没有酒肉?快些拿来!”
孙二娘一见是官差,心中便先存了三分警惕,再看那囚犯,虽是狼狈,却隐约有股说不出的气度,不似寻常人物。
她脸上堆起职业的媚笑,扭着腰肢迎上去:“哎呦,几位差爷辛苦!快请里面坐,凉快凉快!有好酒,刚沽的村醪,还有早晨煮好的大块牛肉,管够!”
那都头一双贼眼在孙二娘高耸的胸脯上溜了几圈,嘿嘿笑了两声,带人进了店,将那囚犯随意拴在门口柱子上。
众公差围着一张破旧木桌坐下,拍着桌子催要酒肉。
张青从后园闻声赶来,见状默不作声,便去后面搬酒切肉。
孙二娘则提着一壶粗茶,先给众人斟上,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那个囚犯。
那囚犯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神却甚是清明,见她望去,竟微微点了点头。
孙二娘心中一动,回到柜台,与搬酒出来的张青交换了一个眼色。
张青微微摇头,示意不知底细。
酒肉很快上来,众公差如饿狼扑食,纷纷抢吃抢喝。
那都头灌了一大碗酒,畅快地哈了口气,对同伴道:“兄弟们加紧吃,吃完好赶路。早些将这谋反的钦犯押到青州府,交了差,领了赏钱,俺请你们去城里翠红楼快活快活!”
一个公差谄笑道:“都头,这厮真是梁山泊的贼寇?”
都头咬了一口牛肉,含糊道:“八九不离十!慕容知府亲自下的海捕文书,说是梁山泊派往京东西路联络各寨反贼的细作头目!捉住了,可是大功一件!”
孙二娘在柜台后听得“梁山泊”、“细作头目”几字,心中猛地一凛。
梁山泊势大,与二龙山同气连枝,若真是梁山的好汉,岂能见死不救?
但若是官府设计,故意试探,又当如何?
她心思电转,一时难以决断。
张青在一旁默默擦着桌子,手指却悄悄对着孙二娘做了个“药”的手势。
孙二娘会意。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真是梁山弟兄,救了便是义气;若是陷阱,药倒了这些官差,问明真相再处置不迟。
她打定主意,脸上笑容更媚,又捧出一坛号称“珍藏”的好酒,亲自过去给众人斟满:“各位差爷,这是自家酿的土酒,劲头足,解乏最是好!诸位尝尝?”
众公差不疑有他,见老板娘如此热情,纷纷举碗便饮。
那都头还趁机在孙二娘手背上摸了一把,孙二娘强忍恶心,笑吟吟地退开。
这酒中,自是下了孙二娘秘制的蒙汗药。
药性极烈,无色无味,便是大罗金仙喝了,也得躺上几个时辰。
孙二娘和张青退到柜台后,冷眼看着。
不过片刻功夫,那几个公差便眼神发直,口角流涎,咿咿呜呜说不出话来,接二连三地扑倒在桌子上,鼾声大作。
连那都头也支撑不住,脑袋一歪,瘫软在地。
孙二娘松了口气,从柜台下摸出一把剔骨尖刀,对张青道:“当家的,去后面挖坑。我来结果了这些腌臜货色,看看那囚犯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