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落在星盘基座上,沿着古老的纹路缓缓爬行。
沈清鸢的指尖还按在琴弦上,指腹发麻,但她没有松手。那滴血走得很慢,像是在寻找什么,直到它触到一道凹陷的刻痕,整条纹路突然亮起一道暗红的光。
她立刻察觉到了变化。
琴音还在响,但不再是单纯的《千军》余调。她感觉到一股新的力量从星盘中涌出,顺着琴弦传入她的手臂,像是一股沉睡已久的指灵被唤醒。她来不及细想,只知不能断音。
裴珩就在这时冲了进来。
他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石,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谢无涯,眉头一紧,却没有停下。他快步走到兵法卷旁,伸手将卷轴翻至最后一页。那四个被血染深的字——“假痴不癫”——正微微发烫。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息,忽然抬手,抽出腰间短剑,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珠落下,沾在“癫”字末端。整张纸猛地一震,隐纹浮现,一张阵图缓缓展开。七处方位点自动生成,如同有人亲手画下。
裴珩抬头看向沈清鸢:“能撑住吗?”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手指已经泛白,但她把气息压进琴弦,重新调整音律。
裴珩不再多问。他从怀中取出七枚玄铁钉,迅速奔向星盘外围的七个节点。每到一处,便将铁钉狠狠钉入地面,口中低喝:“旗门立!”
钉子入地刹那,空中浮现出半透明的旗帜虚影,随风轻晃。七面旗位成环,将星盘围在中央。
“引音入阵!”裴珩退回原位,声音压得极低。
沈清鸢右手拨弦,左手按住变音扣。琴声一转,由刚猛转为绵软,曲调散漫,似梦似醒,正是《醉眠》起调。音波离弦而出,撞上第一面旗门,瞬间扩散。
幻象生成。
数十具“裴珩”的身影出现在沙地上,有的仰面朝天,箭穿咽喉;有的蜷缩在战马旁,铠甲破裂,血流满地;还有一个倒在敌军阵前,手中仍握着断裂的剑。每一具尸身都细节分明,连眉骨上的疤痕都一模一样。
外族将领站在高坡上,瞳孔猛然收缩。
他身后一名副将低声说:“主帅已死?不可能……我们刚才还听见他的命令。”
另一人却后退一步:“可……可地上这些尸体……太多了,难道都是假的?”
将领抬手一挥,刀锋劈向最近的一具幻影。刀穿过去,什么也没斩到。他脸色不变,厉声道:“全是幻术!谁敢动摇,军法处置!”
话音未落,脚下的沙地忽然扭曲。
一具与他一模一样的尸体从地下缓缓浮出,面朝上,双眼闭合,喉间插着一支羽箭,正是他昨日所用的制式。更可怕的是,他腰间的佩刀断口位置,与幻影中完全一致。
他脚步一顿,呼吸微滞。
这不是巧合。
沈清鸢察觉到了。她的共鸣术捕捉到对方心跳的紊乱,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了。她立刻改弦更张,琴音转为《子夜歌》,节奏缓慢,音波中夹杂着极低的震动,专攻人心深处的疑虑。
她不再控制所有幻象,而是将音波精准引向敌阵中的三名副将。
第一个副将突然转身,盯着身旁同僚:“你笑什么?主帅死了你还高兴?”
那人皱眉:“我没笑。”
“你嘴角在动!你在庆贺他死!”副将怒吼,拔刀就砍。
两人当场厮杀起来。周围士兵纷纷后退,不知该帮哪一边。混乱如涟漪般扩散,数队人马开始互相戒备,长矛对准彼此。
将领暴喝:“住手!这是幻术!别中计!”
可他自己也忍不住去看地上那具“尸体”。它还在,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他抬起手,抹了把脸。冷汗已经浸湿鬓角。
沈清鸢坐在星盘前,额角青筋跳动。她的呼吸越来越浅,每一次出音都像在撕扯内脏。但她不能停。只要幻象还在,敌军就无法组织进攻。
裴珩站在阵眼,目光扫过战场。他看见敌军阵型松动,士卒之间已有隔阂。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低声对沈清鸢说:“再加一段,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她点头,十指强压琴弦,准备再奏一段《惊梦》。
就在她指尖即将拨动的瞬间——
一个声音从敌阵深处传来。
“别信幻象!”
那声音沙哑,带着喘息,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但它清晰无比,穿透了琴音,穿透了风沙,直直砸在所有人耳中。
沈清鸢的手指猛地一颤。
琴音出现一丝波动,最远端的一面旗门闪了一下,几乎熄灭。
裴珩霍然转头,望向声音来处。他的眼神骤然变冷,右手已按上剑柄。
“云铮。”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
那人没现身,但声音再次响起:“沈清鸢,你听我说——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怕错杀自己人!趁现在!”
沈清鸢盯着琴弦,指尖发抖。她认得这个声音。她不该惊讶,可她还是愣了一瞬。
裴珩却已反应过来。他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冷笑一声,低声对沈清鸢说:“他在帮你,也在帮我们破局。继续走,别停。”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压上琴弦。
《惊梦》起音,尖锐刺耳,如针扎脑。音波直冲敌阵中心,专找那些已经开始怀疑同袍的人。一名副将突然大叫:“刚才那个声音是云家的!他是不是投敌了?”另一人怒吼:“你才是内鬼!”刀光一闪,两人再度交手。
将领终于意识到不对。他猛然抬头,望向星盘方向,目光如刀。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他咬牙开口,“我告诉你,我见过比这狠十倍的局!”
他举起刀,指向沈清鸢所在的位置:“全军听令——不管真假,向前冲!踏平那座石台,杀了抚琴的人!”
号令一出,敌军如潮水般涌来。
沈清鸢十指疾拨,银甲残阵立刻重组,迎上前去。可她内力早已透支,音甲动作迟缓,刚接下第一波冲击,就有两名崩散。
裴珩眼神一沉。他知道不能再等。
他一把抓起兵法卷,冲到星盘正前方,将卷轴贴在基座上,双手用力按压。
“以血启智,以命换局——你说的,我听进去了。”他低声说,随即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卷首。
整张兵法卷骤然亮起,与星盘共鸣。七面旗门同时暴涨光芒,幻象不再局限于裴珩之死,而是扩散至整个敌军——有士兵看见自己倒下,有将领看见部下反叛,甚至有人看见亲兄弟持刀相向。
混乱彻底爆发。
前排士兵停下脚步,不敢再进。后排却被推搡着往前,双方开始冲突。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将领怒吼,连斩两名自相残杀的士兵,可没人听他的了。他的命令被淹没在喊杀声中。
沈清鸢靠在琴台边,几乎坐不住。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手指僵硬,只能靠着本能压弦。她知道她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来了。
“裴珩——你若真要破局,就让幻象变成真的!”
云铮的声音比刚才更弱,却更急迫。
裴珩眯起眼,盯着敌阵深处。
下一瞬,他忽然笑了。
他松开兵法卷,转身走向沈清鸢,低声说:“你还能再奏一次《醉眠》吗?”
她看着他,没说话。
他也不等回答,直接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十指重新按回琴弦上。
“我来给你加一场戏。”他说完,猛然跃起,冲向战场边缘的一具幻影。
他抽出剑,一刀劈下。
幻影的头颅落地。
鲜血喷出。
全场骤然一静。
所有人都看见了——裴珩,杀了自己。
真正的裴珩站在尸身旁,剑尖滴血,冷冷环视敌军。
“看清楚了。”他大声说,“这就是你们主帅的下场。”
敌军一片死寂。
将领瞪大眼睛,手中的刀缓缓垂下。
沈清鸢的琴音还在响。她看着裴珩的背影,手指轻轻拨动。
《醉眠》再起。
这一次,没人再怀疑。
幻想成了现实。
敌军开始后退。
而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沈清鸢的指尖突然一滑,琴弦割破她的指腹,一滴血落下去,正好滴在兵法卷的“癫”字上。
自己吸收了血,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