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坐在琴台前,手指搭在弦上。茶盏搁在案边,水已经凉透。她没动那杯茶,只将指尖轻轻一拨,琴声响起,是《归隐》的调子。
这曲子本该让人安心。
可弹到第三句,胸口忽然一紧。她停了手,喉间发甜,一口血涌上来,直接喷在琴面上。血顺着琴身滑下,滴在腰间的玉雕十二律管上,留下一道暗红痕迹。
窗外有风掠过湖面,吹动檐角铜铃。她抬袖擦去唇边血渍,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然后她又伸手去碰琴弦,指腹刚触到丝线,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谢无涯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想抽回来,但他握得很紧。他低头看她唇角残留的血,又看向琴上的湿痕,脸色变了。
“你早就这样了?”他问。
她摇头,“只是刚才有些累。”
“不是第一次。”他说,“你在镜湖奏《无双》的时候,就已经伤了心脉。”
她不答,只是把左手按在胸口,轻轻顺了几下呼吸。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每次用共鸣术探人心绪,都会反噬自身。越深的波动,对她伤害越大。那天在战场上,她强行回溯赫连决的记忆,早已埋下隐患。
外面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听雨阁外停下。有人翻身下马,脚步匆匆穿过院门,递进来一封急信。
谢无涯松开她的手,接过信纸展开。只看了两行,眉头立刻锁死。
“江湖传开了。”他说,“北岭出现天机残卷,说唯有医武双绝之人,才能开启。”
她抬眼,“谁传的?”
“不知道。但今日已有三波探子靠近镜湖,都被守卫拦在外围。”
她沉默片刻,低声说:“他们要的不是卷轴,是能打开它的人。”
谢无涯盯着她,“你就是那个人。”
她笑了笑,没说话。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特殊。七岁那年在密阁碰见《心弦谱》,高烧三天才醒。从那时起,她就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东西——人心最深处的情绪。愤怒、恐惧、谎言,都在音律中浮现。但她从未告诉任何人,这能力会让她变成靶子。
现在,消息还是走漏了。
谢无涯转身走向窗边,拿起挂在墙上的墨玉箫别回腰后。他语气很冷:“苏眠提过‘以音入药’。他说琴音可以调和气血,也能护住心脉。只要找到对应的药引和节拍,就能减轻反噬。”
她抬头看他,“你要去找他?”
“他已经不在药庐了。但我记得他说过,若有一日我需此法,可去南谷断崖下的石屋寻一本手札。”
她说不出阻止的话。她明白自己的状况不能再拖。每一次咳血,都是身体在警告她。再这样下去,不用敌人动手,她自己就会垮掉。
谢无涯走到门口,忽然停住。
“等我回来。”他说完,推门而出。
院子里很快没了声音。她独自留在房中,重新把手放回琴弦上。这一次,她没有弹完整的曲子,只是轻轻拨动几根弦,听着余音一点点散去。
就在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她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是声音,也不是气息。而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像有人躲在远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缓缓侧头,望向窗外的老松树。
树影晃动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右手却悄悄摸到了腰间的玉管。那是她随身携带的机关,一旦触发,十二根细针会在瞬间射出。
但她没有动手。
那人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根扎进地面的钉子。
她轻轻放下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凉茶。味道苦涩,但她咽得很平静。
与此同时,山道上,谢无涯的身影正快速前行。他穿过竹林,翻过矮坡,脚步不停。他知道时间不多。沈清鸢撑不了太久。而“以音入药”的法子,或许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的半个时辰里,一只黑鸦落在听雨阁屋顶。它歪头看了看门楣上的铜铃,忽然展翅飞走。
阁楼对面的松树上,那道人影终于动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上面画着沈清鸢的画像,眉眼清晰,连额角的朱砂痣都分毫不差。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将纸折好塞回袖中。
接着,他抽出腰间的短刃,在掌心划了一道。鲜血顺着刀锋流下,滴在脚下的枯叶上。
他低声道:“你的命,不该属于你自己。”
话音落,人已退入林间,踪迹全无。
沈清鸢依旧坐在琴台前。她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危险正在逼近。她只是觉得疲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累。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微微发颤。这种颤抖以前从未有过。现在却控制不住。
她闭上眼,试着调息。但刚沉下心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赫连决临死前的眼神。空洞,却又带着某种解脱。
她猛地睁开眼。
这不是她的记忆。这是共鸣术残留的影响。她在使用能力时,总会无意间捕捉到对方最后的情绪。那些情绪不会立刻消失,有时会在安静的时候突然浮现。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
湖面平静如镜,映着晚霞的颜色。远处官道上,谢无涯的身影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再往前走一段,就会进入密林,彻底脱离视线。
她静静望着那个方向,直到最后一抹衣角消失在树影之间。
然后她转身回到琴旁,坐下,双手重新放在弦上。
这一次,她开始弹一首从未示人的曲子。
节奏缓慢,音调低沉。每一个音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弹到第七段时,她的手指突然一顿。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谢无涯。他的步伐更重,落地有风。
这个脚步很轻,几乎贴着地面走来。
她没有停琴,也没有抬头。只是把左手悄悄移到腰间,再次握住那枚玉管。
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道黑影停在门口。
她继续弹琴。
那人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
琴声忽然变了一个调。
那人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