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弱,最终停歇,一缕残水从屋檐滑落,恰好砸在云铮的脸颊上。
沈清鸢的手还按在琴弦上,指尖的血已经干了,粘在弦上一碰就裂。她正要收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爆响。
火光冲天而起。
听雨阁四周同时燃起大火,浓烟翻滚,梁柱断裂的声音接连响起。有弟子惨叫着从廊下跑过,身上带着火,可当沈清鸢凝神去看时,那人明明毫发无伤,只是动作僵硬,像被什么控制着重复某个姿势。
她立刻意识到不对。
手指再次压上琴弦,拨出《怒涛》的第一个音。音波扫过全场,她发现火焰没有热度,地面没有焦痕,连空气都未因高温扭曲。那些燃烧的声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的目光落在高台之上。
裴珩站在那里,手中握着火引,另一只手搭在弓弦上,眼神冷得不像活人。他身旁摆着数个火药桶——那是边军制式装备,她认得清楚。可他的动作太慢,抬手、引火、投掷,每一个步骤都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这不像是进攻。
更像是……解脱。
沈清鸢心头一震。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不是攻击,是执念的具现。她强忍指伤,改奏低频《静水流》,音波缓缓渗入裴珩心神。共鸣术启动的瞬间,她看到了——
一个女人躺在床榻上,嘴唇发紫,手里抓着一块玉佩。年幼的裴珩跪在床前,被人强行拖走。耳边有人冷笑:“皇子不过是棋子,活着才有用。”那声音一遍遍回放,贯穿了他的所有记忆。
她懂了。
他怕自己变成和母妃一样的结局,怕权力将他碾碎,怕有一天不得不亲手毁掉不想毁的东西。所以他先动手,把一切烧干净,包括听雨阁,包括这里的人。
包括她。
沈清鸢停下琴音,深吸一口气,十指猛然扫过整排琴弦。《怒涛》转为《破镜》,一道高频音刃直劈空中火球。音爆炸开,火焰如纸片般剥落,露出原本完好的飞檐与瓦当。
火,从未真正燃起。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侧方疾冲而来。谢无涯持箫而至,墨玉箫尖直指她咽喉。他双眼赤红,呼吸急促,嘴里低声说着什么。
“不能让你死……不能再让你死在焚阁。”
沈清鸢瞳孔一缩。他也陷进去了。
第210章的幻象曾预示过这一幕:听雨阁化为灰烬,她倒在火中,谢无涯抱着断琴跪了一夜。自那以后,他每夜都会梦到这个场景,醒来便去湖边吹箫,直到天明。
现在,他以为梦成真了。
琴身横挡,挡住箫尖。沈清鸢没后退,反而向前一步,贴近他面前,声音很轻:“我不是幻影,我是清鸢。”
谢无涯的手抖了一下。
她继续弹《清心普善调》,音波轻触他眉心。共鸣术探入其识海,看到那个反复出现的画面——火焰中的她,伸手想抓什么,却最终垂下。他每一次都想冲进去救她,可脚步永远迟了一步。
“你看清楚了。”她说,“我现在站在这里,活着,清醒。”
谢无涯眼中的红渐渐褪去。他低头看着她,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
就在此刻,裴珩掷出最后一枚火引。沈清鸢迅速转身,琴音再变,《破镜》化为《斩妄》,音刃撕裂虚空。火球炸开的刹那,整个空间剧烈震荡。
地面开始裂开。
一道金光从三人脚下升起,顺着他们站立的位置蔓延开来。沈清鸢低头看去,发现他们恰好呈三角而立——她居中,裴珩在右,谢无涯在左。琴、箫、剑气虽未真正交汇,但余波已在空中缠绕。
地底浮现阵图。
金色纹路如河流般延展,勾勒出山川脉络,最终汇聚于一处——镜湖。阵图中央刻着五个古字:天机卷·真图。
沈清鸢怔住。
这是真正的天机卷阵,不是残卷记载的伪形,也不是各世家拼凑的碎片。它一直埋在听雨阁地底,只有特定时机、特定之人、特定站位才能激活。
而条件,正是此刻的三人心念合一。
她盘膝坐下,将琴横于膝上。十指带血,再次抚上琴弦。这一次,她不再隐藏。
《心弦剑》起手式响起。音波震荡四方,与阵图共鸣。她朗声道:“我不再藏了。”
话音落下,裴珩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玄铁戒划破掌心。鲜血滴落阵眼,金光骤然明亮。他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疲惫,也有释然。
谢无涯倚墙而立,半截墨玉箫握在手中。他沉默片刻,忽然用力一折,箫身断裂。一道微光从断口飞出,是一缕极淡的香气,形如并蒂莲,轻轻落入阵心裂缝。
阵图轰然铺展。
覆盖整个大胤疆域的星轨显现,十二条主脉连接五世家祖地,终点皆指向镜湖深处。而在湖底最中心,刻着一行小字:血认主,琴为钥,三人同心,方可启门。
沈清鸢看着那行字,手指微微发颤。
原来如此。
天机卷不是一人可得之物,也不是靠杀戮能夺之宝。它需要三个不同血脉、不同立场、却愿意共同守护的人,以心为引,以血为祭,才能真正开启。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琴弦已断了三根,指尖的血顺着木面往下流,渗入阵图缝隙。金光顺着血迹爬行,像找到了归属。
裴珩坐在三步外的石阶上,卸下铠甲,扔在一旁。他望着那些未点燃的火药桶,久久不动。刚才那一战,没有敌人,只有他们自己。他差点毁掉的,不是敌营,是他唯一不愿失去的东西。
谢无涯靠着墙,闭着眼,嘴角还带着血。他没走,也没说话,只是将断箫贴在胸口,仿佛那里藏着某种必须守住的温度。
沈清鸢坐于阵图中央,双手染血,琴匣倾倒,残弦垂落。她抬头看向天空,乌云正在散开,月光洒下,照在她眉心的朱砂痣上。
那一点红,微微发烫。
裴珩忽然开口:“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她没回答。
风从废墟间穿过,吹动她的衣袖。远处一只嗯嗯乌鸦飞过,落在断墙上,低头啄食什么。沈清鸢的目光慢慢移向地面。
一块碎金片嵌在泥土里,映出她的脸。而在她身后,阵图的光芒仍未熄灭,一条细线从她背影延伸出去,直指北方。
她的左手缓缓抬起,指尖碰到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