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的手从她手腕上滑下去的时候,整个人往地上倒。沈清鸢立刻伸手托住他肩膀,才没让他摔在石板上。他的脸烫得吓人,呼吸又急又浅,左臂的伤口已经发黑,边缘泛出青紫,像墨汁滴进水里一样不断扩散。
她抬头看向裴珩的方向,那边还在打。剑光和毒镖撞出火星,云容站在原地不动,萧雪衣在暗处游走,裴珩被逼得退了两步,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尖响。
沈清鸢咬牙,一手撑着谢无涯的背,另一手摸到腰间的律管。她不能留在这儿等死。她必须带他走。
她拖着他往暗道口挪。谢无涯的脚在地上拖出一道湿痕,嘴里发出低低的哼声。她把他靠在石壁上,自己转身盯着那条裂缝——窄得只能勉强通过一人,里面漆黑一片,不知通向哪里。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墓室另一侧的阴影里走出来。
是苏眠。
他穿着灰布长衫,脸上戴着喉饰,手里提着一个药箱。脚步很轻,像是早就来了,只是没人发现。
沈清鸢愣了一下,立刻开口:“救他。”
苏眠没说话,蹲下身掀开谢无涯的袖子。他看了眼伤口,又搭上他手腕试脉,眉头越皱越紧。
“彼岸花。”他说,“三刻钟内不控毒,心脉会断。”
“你能治?”
“不是治。”苏眠摇头,“只能压。用冰棺的寒气锁住毒行,再用音律引他神识归位。你得抚琴,连续三天不能停。”
沈清鸢看向角落那具空棺。冰层覆盖,寒气外溢,在地上凝了一圈霜。
“我来。”她说。
苏眠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小刀,在谢无涯手臂外侧划了一道。黑血涌出来,滴在冰棺边缘,瞬间结成细珠。他又拿出一块白布,绑紧上方,阻止毒素继续上行。
“记住。”他盯着沈清鸢,“琴音不能乱。你一乱,他就会醒不过来。”
沈清鸢点头,盘膝坐在冰棺旁,将琴匣放在腿上。她调了弦,手指按下去,第一个音轻轻响起。
《清心》曲的第一个段落缓缓流出。琴音不高,却在石壁间来回碰撞,渐渐变得清晰稳定。谢无涯的呼吸慢慢平缓,脸上的潮红退了一些。
苏眠退到一旁站着,没有离开。
琴声持续了半个时辰,沈清鸢的手指开始发酸。她没停,继续拨弦。第二遍、第三遍,曲调重复,但她不敢有丝毫偏差。她的额角渗出汗,顺着脸颊滑下来,在下巴处滴落。
到了半夜,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她用指甲掐了下手心,疼得清醒过来,继续弹。
第二天清晨,她的嘴唇干裂,喉咙发紧。琴音依旧平稳。谢无涯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一些,但脉搏还是弱。苏眠时不时上前查看,换掉浸满黑血的布条,重新敷上新的药粉。
沈清鸢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只知道不能停。
到了第三天夜里,她的手指已经麻木。每拨一下弦,都像是在撕开皮肉。琴音却依然连贯。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但身体还记得这首曲子,每一个音都刻在骨子里。
就在最后一个段落即将结束时,她的共鸣术忽然触到了什么。
不是情绪波动,不是杀意或谎言,而是一段记忆。
画面浮现。
镜湖边,芦苇丛生。一个小男孩躲在水边,浑身湿透,眼睛睁得很大。他看着湖中央的祭坛,上面跪着一个女人。她穿着素白衣裙,身上画满红色符文,头发散开,随风飘动。
火把亮起。
女人抬起头,望向远处,声音凄厉:“沈姐姐!你说过护我……救我!”
火焰腾起,瞬间吞没了她。
小男孩尖叫一声,从水里爬出来,扑向祭坛,却被冲上来的黑衣人抓住。他挣扎着,哭喊着,被人拖走。
琴音猛地一顿。
沈清鸢睁开了眼。
她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她看着谢无涯苍白的脸,脑子里反复回响那句话——“沈姐姐……救我”。
那是她母亲的声音。
她母亲十年前失踪,家属只说是在巡湖时落水。可现在她知道了,母亲没有死于意外,而是被人献祭。而谢无涯的母亲,是被她母亲背叛的人。
她胸口发闷,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崩响。
一根弦断了。
紧接着,第二根也断了。
琴音戛然而止。
苏眠立刻上前一步:“别停。”
沈清鸢没动。
“你现在停下,他就活不了。”苏眠的声音低而沉,“你想让他死在这里?”
她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从琴匣里取出备用弦,重新穿好。手指被断弦划破,血流出来,滴在琴面上。
她继续弹。
琴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稳,也更冷。
苏眠站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他知道她听见了什么,也知道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但他没说破。
时间一点点过去。
沈清鸢的视线开始模糊,但她强迫自己盯住琴弦。她的手在抖,但每一个音都准确无误。她的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声呼喊,一遍又一遍,缠绕不去。
她母亲曾答应救那个女人,却没有做到。
而现在,她必须救这个女人的儿子。
她不知道这是赎罪,还是执念。她只知道,如果谢无涯死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到了第三天深夜,琴音进入最后一段。她的声音已经哑了,手指几乎失去知觉,但她还在弹。
突然,谢无涯的手指动了一下。
苏眠立刻上前,把手搭在他腕上。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毒被压住了。”
沈清鸢没有停。
她把整首曲子完整弹完,最后一个音落下,余音在墓室中缓缓消散。
她放下手,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栽倒。苏眠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在石壁上。
“他还需要休息。”苏眠说,“至少三天。”
沈清鸢点头,眼睛盯着谢无涯的脸。他的呼吸平稳,脸色虽然苍白,但不再发烫。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下他右眼下的泪痣。
就在这时,谢无涯的眼皮颤了颤。
他的手指又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眼。
他的视线模糊,看了很久才看清眼前的人。
他张了张嘴,声音极轻:“你……为什么……”
沈清鸢没回答。
她只是把律管塞进袖子里,然后伸手扶住他肩膀,低声说:“别说话。”
谢无涯的嘴唇动了动,最终闭上了嘴。他的眼睛慢慢合上,又昏睡过去。
苏眠看了眼两人,转身走到药箱旁,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进谢无涯嘴里。
“这药能护心脉。”他说,“但不能再中毒。”
沈清鸢点头。
她靠着石壁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她的手指还在抖,掌心全是冷汗。
苏眠看着她,忽然问:“你听见了?”
她没抬头。
“那句话。”苏眠说,“‘沈姐姐救我’。”
沈清鸢闭上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眠低声说,“但你现在不能想这些。你还得保护他。”
她睁开眼,看向冰棺。
“我不是为了他。”她说。
“那你为了谁?”
她没回答。
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听不见了。墓室安静得可怕。只有滴水的声音,偶尔从头顶传来。
苏眠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你还得弹琴。至少再弹两天。他的毒还没清干净。”
沈清鸢点头。
她重新坐直,把琴放回腿上。
手指碰到琴弦的瞬间,一阵刺痛传来。
她不管。
她开始调弦。
第一声琴音响起时,谢无涯的手指又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