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基地的医疗中心,其科技水平远超外界任何一家顶级医院。陈钊龙所在的更是最高规格的单人病房,环境静谧,空气循环系统维持着最适宜的温度和湿度,只有各种精密监测设备发出的规律滴答声,昭示着这里并非寻常居所。
陈钊龙躺在特制的、能舒缓肌肉压力和促进内劲循环的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数条纤细的导线和传感器,实时监控着他的生命体征和能量波动。他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略显急促的呼吸,显示他体内的情况并不平静。
苏婉清已经换下了那身染血的白大褂,穿着一身干净的、基地内部通用的深蓝色医疗服,但这并未削弱她半分专业与清冷的气质。她站在床边,手中拿着刚刚出来的详细检测报告平板,目光快速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影像图,越看,她那好看的眉毛就蹙得越紧。
“左侧第三、第五、第七肋骨线性骨裂,伴随周围软组织严重挫伤。”
“肝脏边缘轻微撕裂渗血,脾脏包膜下有小范围淤血。”
“多处肌肉纤维撕裂,乳酸堆积严重。”
“最麻烦的是…脑波显示深度精神疲劳,识海活跃度低于安全阈值,这是典型的高强度、超负荷运用精神力量后的透支现象…”
她每清晰地报出一项伤情,清冷的嗓音就下意识地绷紧一分,到最后,几乎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愠怒和心疼。她抬起眼,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投向床上试图装睡的男人:“陈钊龙,你到底在那边…做了什么?”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是如何一次次超越极限,压榨着自身的每一分潜力和生命能量。
陈钊龙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睁开眼,扯出一个他自认为魅力十足、实则因为脸色苍白而显得有些虚弱的笑容,试图用惯有的插科打诨蒙混过关:“咳咳…也没做什么,就是活动了下筋骨。这不是想着…早点搞定,早点回来见你们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都好几个秋没见着苏医生了…”
他的油嘴滑舌这一次却没能奏效。
苏婉清突然动了!
她猛地俯下身,双手“啪”地一声撑在陈钊龙头部两侧的床铺上,整个人瞬间逼近,将陈钊龙完全笼罩在她的身影之下!这个动作突如其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瞬间打破了医患之间的安全距离,也让陈钊龙剩下的调侃卡在了喉咙里,彻底愣住了。
他被迫仰视着她,能清晰地看见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正翻涌着剧烈的情感——有担忧,有后怕,有愤怒,还有一种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近乎固执的强势。她垂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和她身上独有的、如同雪后寒梅般的冷冽馨香,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和鼻尖,带来一阵微妙的痒意。
“陈钊龙,”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算得上是严厉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要你保证——下次,绝对不会再这样不顾性命地拼命!”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陈钊龙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因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执拗的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没连接传感器的手,想要像往常一样,用轻佻的动作去抚摸她的脸,缓和一下气氛。
然而,他的手刚抬到一半,就被苏婉清一把精准地抓住了手腕!她的手指纤细却有力,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定,紧紧箍住他的腕骨,阻止了他的动作。
“保证。” 她固执地重复,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不容他有任何闪躲。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监测仪的滴答声变得格外清晰。陈钊龙看着上方这张写满了担忧和坚持的容颜,心中那根习惯于插科打诨的弦,悄然崩断。他沉默了几秒,终于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沉静而认真,迎上她的视线,低声承诺:“好,我保证。”
得到承诺,苏婉清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但陈钊龙被抓住的手腕却没有收回,反而指尖一动,在她紧握着他的掌心软肉上,带着一丝安抚和歉疚,轻轻地、暧昧地划动了一下。
“不过婉清,” 他的语气恢复了几分往常的调调,但声音低沉了许多,“你现在这个姿势…靠得这么近,又抓着我的手…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两人之间几乎贴在一起的身体,和她撑在他耳侧的手臂。
苏婉清经他提醒,这才猛地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么暧昧——她几乎是将他半压在床上,呼吸交融,肢体接触…“轰”的一下,强烈的红晕瞬间从她脖颈蔓延开来,迅速占领了她整张白皙的脸颊,连耳垂都变得如同玛瑙般通红。她像是被烫到一样,急忙想要直起身,拉开这令人心跳失序的距离。
可是,陈钊龙却反手抓住了她想要抽离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别走…”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真实的疲惫和依赖,“就这样…再待一会儿。” 他闭上眼睛,仿佛只是想汲取她身上那份令人安心的冷静气息,来平复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势和脑海中残留的厮杀场景。
苏婉清挣扎的动作顿住了。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罕见的脆弱和依赖,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略高于常人的体温(内伤未愈的征兆),她的心软了下来。她不再试图挣脱,只是维持着这个略显别扭和亲密的俯身姿势,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静静地陪伴着。病房内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仪器规律的鸣响,一种无声的温存与理解,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另一处创伤:无声的战场
与此同时,在基地另一侧的心理疏导室内,氛围同样凝重。林星辰虽然主要职责是信息核心,但她同时也负责基地成员的心理健康数据监测和初步评估。巨大的弧形屏幕上,正滚动显示着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队员的心理状态数据流。
当她看到属于叶红鲤的那份评估报告时,眉头紧紧皱起,小巧的鼻翼因为担忧而微微翕动。屏幕上,代表叶红鲤的脑波图谱显示出异常的峰值和紊乱,情绪指数持续在低谷徘徊,伴有明显的焦虑、失眠和回避倾向标记。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急性发作期…” 林星辰轻声自语,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严肃。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通了陈钊龙病房的加密通讯,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她知道,此刻能真正触碰到叶红鲤内心坚冰的,或许只有那个和她一起从枪林弹雨中闯出来的男人。
十分钟后,陈钊龙不顾苏婉清不赞同的眼神,拔掉了手背上的临时输液针,披了件外衣,来到了叶红鲤的宿舍外。他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沉寂了片刻,才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沙哑的“请进”。
推开门,房间没有开主灯,只有床头一盏昏暗的壁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叶红鲤没有像往常一样整理装备或锻炼,而是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床脚的地板上,身上还穿着那套没有来得及换下的、沾着尘土和暗褐色血点的作战服。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模拟出来的夜空,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疲惫而悲伤的空壳。
当陈钊龙走近,阴影笼罩住她时,她仿佛才从噩梦中惊醒般,猛地抬起头。在看到是他的一瞬间,她一直强撑着的、坚硬的外壳骤然碎裂!
她几乎是扑过来的,一头撞进陈钊龙的怀里,双臂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陈钊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发抖,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战栗。
“我又看见他了…” 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明显的哭腔,失去了往日所有的冷静和彪悍,只剩下脆弱,“小李…他就那样…看着我…他本来…本来可以躲开的…” 重复的、碎片化的语言,正是ptSd的典型症状,那场惨烈的牺牲,如同梦魇般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
陈钊龙没有说话,只是用没受伤的手臂,同样紧紧地回抱住她,另一只手则一下下,轻柔地、充满安抚意味地拍着她的背脊。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自己胸前的病号服。
“如果我当时…反应再快一点…如果我能打破那些落石…” 她的指甲无意识地用力,紧紧抓着他后背的病号服布料,甚至在他胸前和后背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带着刺痛感的红痕。这细微的疼痛,反而让陈钊龙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痛苦和自责。
他稍稍退开一些,双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泪眼朦胧地与自己对视。他的眼神坚定而沉稳,如同磐石,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
“听着,红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她混乱的思绪,“战场上,没有如果。那一刻,你做出了当时情况下最正确、最本能的选择——保护更多还能行动的人!小李的选择,也是他的战斗,他的荣耀!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活在当下的人,更要带着他们的份,一起走下去!”
他的拇指,带着粗粝的茧子,却无比温柔地、轻轻地擦过她的眼角,拭去那不断滑落的、滚烫的泪珠。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叶红鲤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认真与心疼的脸庞,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心中那块冻结的坚冰,似乎被这温暖的话语和触碰,撬开了一丝缝隙。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将脸更深地埋进他宽厚的掌心,贪婪地汲取着这份难得的、令人安心的温暖与理解。
身体的疲惫与心灵的创伤,都需要时间来抚平。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拥抱着,在沉默中分担着那份沉重的代价,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