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下,暗流涌动。宫变的阴影如同浓稠的墨汁,渗透了朱红宫墙的每一寸肌理。沈砚手持苏仲文冒险绘制的密道图,身影如鬼魅般潜入那条尘封已久、连接着外朝与后宫的隐秘通道。
密道内,空气污浊而潮湿,带着一股陈年土腥和隐约的霉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才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灯焰在静止的空气中笔直向上,映照出脚下凹凸不平的石阶和两侧湿滑、布满苔藓的砖壁。水滴从头顶岩缝间歇性坠落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敲打在人的心弦上。沈砚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绣春刀虽未出鞘,但他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肌肉紧绷,感官放大到了极致。他不仅仅在用眼睛看图,更在用耳朵倾听风里最细微的异动,用皮肤感受气流最微妙的变化。地图是死的,但危机是活的,魏忠贤老奸巨猾,未必不会在这等要害之地设下机关暗哨。
“陆大人已救出,清鸢……你一定要平安。” 这个念头在他心底反复盘旋,成为支撑他在幽暗逼仄环境中前行的最明亮火炬。他深知,在这皇权倾轧的漩涡里,苏清鸢是因他而卷入,这份牵挂,让他无法像纯粹的利剑般一往无前,却也赋予了他必须成功的绝对决心。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阵极其微弱,带着压抑的啜泣和绳索摩擦的窸窣声,顺着曲折的通道隐隐传来。沈砚心脏猛地一缩,脚步瞬间停滞,侧耳细辨。是清鸢!他不再犹豫,沿着声源方向急速潜行,身形在昏暗中几乎化作一道淡影。
通道尽头,一扇看似与岩壁融为一体的厚重石门挡住了去路。哭声正是从门后传来,清晰了许多,带着无助与恐惧。沈砚目光一凛,周身内力沛然涌动,汇聚于右臂。没有多余的试探,他低喝一声,绣春刀连鞘带着千钧之力,悍然劈在石门关键的承重接缝处!
“轰隆!”
石门剧震,粉尘簌簌而下,一道裂纹自击打处蔓延开来。他紧跟着一脚踹出,厚重的石门在令人牙酸的呻吟中轰然洞开。门后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室内只有一盏孤灯,光线昏暗。苏清鸢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绑在中央的石柱上,发髻散乱,衣衫因挣扎而略显不整,脸上泪痕交错,嘴唇因缺水而有些干裂。她听到破门巨响,惊恐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是沈砚时,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彩。
“沈大人!” 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却充满了依赖。
“清鸢!” 沈砚一个箭步冲到柱前,目光快速扫过她周身,确认没有明显外伤,心中稍定。他毫不犹豫地拔出锋利的绣春刀,寒光一闪,小心翼翼地挑断她身上的绳索,动作又快又稳,生怕刀刃伤到她分毫。绳索寸断脱落,苏清鸢脱力地向前软倒,被沈砚稳稳扶住双臂。
“没事了,别怕。”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清鸢借着他的力道站直身体,也顾不上整理仪容,急忙抓住他的手臂,语速极快地说道:“沈大人,张贵妃……张贵妃派人暗中告知,魏公公已在太和殿逼宫,他手下东厂番子控制了大殿内外,陛下情况危急!”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继续道,“张贵妃不愿附逆,愿为内应,只是势单力薄,无法接近核心。”
这情报至关重要,印证并补充了外界的判断。沈砚眼神锐利如鹰,瞬间理清了局势核心。太和殿是风暴眼,陛下是必须守护的中心。他果断道:“好!我知道了。此地不宜久留,我立刻让两名可靠的校尉护送你从密道先行撤离,出去后直接去北镇抚司诏狱附近暂避,那里有我们的人,相对安全。”
苏清鸢闻言,却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他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中满是担忧:“那你呢?” 这三个字里,裹挟着她所有未曾明言的情愫与恐惧。
“我去太和殿护驾。” 沈砚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他看着她写满忧惧的脸,放缓了语气,解释道:“宫变核心在于太和殿,若不阻止魏忠贤,即便我们逃出皇宫,天下也将大乱,无人能够幸免。我必须去。”
道理苏清鸢都懂,但关心则乱。她深知前路何等凶险,东厂番子、阉党死士必然层层布防,此去无异于闯龙潭虎穴。她嘴唇翕动,还想再说什么,比如“小心”,比如“我等你”,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重重的点头,松开手,低声道:“……好,你,你一定要小心。”
沈砚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决绝,也有无声的承诺。他不再多言,迅速召来两名在密道入口处接应的心腹校尉,简短交代:“护送苏姑娘至安全处,确保万无一失。”
“属下遵命!” 两名校尉抱拳领命。
看着苏清鸢在校尉的护卫下,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密道的另一头黑暗中,沈砚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微松弛了几分。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最重的负担,眼神变得纯粹而坚定,再无半分旁骛。
“清鸢平安,我已无后顾之忧。”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接下来,便可全力平叛,会一会那魏忠贤!”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绣春刀彻底出鞘,雪亮的刀身映出他冷峻的眉眼。正欲转身奔赴太和殿,已经走出数步的苏清鸢却忽然停下,回头喊道:“沈大人,等等!”
沈砚驻足回望。
苏清鸢像是刚刚忆起极度重要的事情,急声道:“还有一事,张贵妃的人透露,魏公公手中持有一份所谓的‘先帝遗诏’,内容不明,但他欲借此矫诏,逼陛下退位,甚至……称帝!”
沈砚瞳孔骤然收缩。矫诏!这可是比武力逼宫更具“合法性”和迷惑性的手段,若让其得逞,即便今日武力镇压下去,后续的朝堂纷争和正统性问题也将遗祸无穷。
“我知道了。此事至关重要,清鸢,多谢!” 沈砚沉声道,心中对太和殿内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判断,也更加明确了此行的目标——不仅要护驾,还要在天下人面前,戳穿那份伪诏的假面!
他不再停留,对校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尽快带苏清鸢离开。随后,他毅然转身,手持绣春刀,沿着密道指示通往太和殿方向的路径,身影如猎豹般疾掠而出,迅速融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身后的牵挂已安置妥当,前方的刀山火海,他唯有孤身向前。公私之间,他此刻做到了兼顾,而这短暂的平衡,需要用接下来的雷霆手段和浴血奋战去扞卫。密道的幽暗,仿佛是他内心决意的写照,沉静,却蕴含着撕裂一切黑暗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