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内,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玉青龙碎裂的齑粉尚未完全飘落,失控的能量乱流仍在殿内肆虐,卷动着破碎的帷幔和散落的文书。姚广孝瘫倒在地,嘴角溢血,死死盯着那堆正在失去光泽的玉屑,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绝望与疯狂。朱棣僵立在龙榻前,脸色煞白,父皇帝骤然睁开的双眼,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刺得他心胆俱裂。
而朱元璋,这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开国雄主,在邪器束缚骤然解除的这一刻,尽管身体依旧虚弱至极,但那深植于骨髓的威严与掌控力,已然随着意识的回归而苏醒。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大殿,落在胸口染血、生死不知的墨羿身上,瞳孔微缩;随即,那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刮过状若癫狂的姚广孝,最后,定格在挡在自己身前、神色惊惶的朱棣脸上。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只有一片死寂的、足以将空气冻结的冰冷。
“……老四。”朱元璋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却带着千钧重压,“你,在这里做什么?”
简单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朱棣耳边!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父皇!父皇您醒了!儿臣……儿臣是听闻有刺客,特来护驾!惊扰父皇,罪该万死!”他急中生智,绝口不提方才种种,只强调“护驾”之心。
“护驾?”朱元璋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堆玉青龙的残骸,又看向被能量乱流冲击得七零八落的香炉(引魂香已毁),最后回到姚广孝身上,“姚大师,你这经……念得真好。连朕的谨身殿,都快被你念塌了。”
姚广孝挣扎着爬起,勉力维持着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陛下明鉴!贫僧见有妖邪入侵,惊扰圣驾,故行法驱逐,不想……不想陛下随身宝玉竟因此……破碎!贫僧罪该万死!”他也迅速将罪名推向“刺客”和“意外”,试图撇清关系。
“妖邪?刺客?”朱元璋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再次扫过昏迷的墨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缓缓抬起虚弱的手,指向殿外,“都给朕……滚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威。
朱棣如蒙大赦,连忙叩头,踉跄着退了出去。姚广孝也深深看了朱元璋一眼,低声道:“陛下保重龙体。”随即在几名心腹武僧的搀扶下,迅速离去。冲进来的守卫们更是不敢停留,潮水般退走,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昏迷的墨羿。
殿内,只剩下苏醒的皇帝,与奄奄一息的臣子。
朱元璋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浑身无力。他靠在龙榻上,剧烈地喘息着,目光落在墨羿身上,久久不语。殿外,闻讯赶来的刘伯温、太子朱标以及一众御医、内侍被暂时拦在门外,无人敢在此时打扰。
良久,朱元璋才用一种极其疲惫的声音,对着空寂的大殿开口,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某个不存在的人听:
“……刘基……进来。”
殿门被轻轻推开,刘伯温快步走入,看到殿内景象,尤其是昏迷的墨羿和那堆玉屑,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强压着激荡的心绪,上前行礼:“陛下!”
“他,”朱元璋指着墨羿,“还有救吗?”
刘伯温立刻上前探查墨羿脉息,眉头紧锁:“内息枯竭,经脉尽碎,心脉受损……但尚有一线生机!需立刻救治!”
“救活他。”朱元璋闭上眼,挥了挥手,“不惜一切代价。”
“是!”刘伯温立刻唤入玄玑子和御医,小心翼翼地将墨羿抬了下去进行紧急救治。
殿内再次只剩下君臣二人。
“伯温……”朱元璋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朕……睡了多久?”
“回陛下,七日。”
“七日……”朱元璋喃喃道,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刘伯温,“这七日,都发生了些什么?那玉青龙……还有老四,姚广孝……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朕。”
刘伯温心中凛然。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皇帝苏醒了,但玉青龙的影响是否完全消除?他对昏迷期间的事情记得多少?对燕王和姚广孝,他又会如何处置?
他斟酌着词语,将从碧波城取珠,到玉泉山遇袭,再到泪珠碎裂,乃至近日朝局动荡、流言四起,除了某些过于刺激的细节(如皇帝自己的呓语)稍作淡化外,其余事情,尽可能清晰、客观地禀报了一遍。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放在锦被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直到刘伯温说完,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这么说……”朱元璋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朕昏迷这些时日,差点这大明的天……就要变了?”
刘伯温垂首不语。
“好,很好。”朱元璋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滔天的怒火与杀机在酝酿,“朕还没死呢!就有人急着要替朕坐这把椅子了!”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咳得脸色潮红,刘伯温连忙上前欲要搀扶,却被他摆手阻止。
“拟旨!”朱元璋喘匀了气,眼中寒光四射,“姚广孝,妖言惑众,窥测禁中,着革去所有封号,打入天牢,严加审讯!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燕王朱棣,御下不严,结交妖僧,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府,其麾下护卫,由京营接管!”
“太子朱标,仁孝纯良,监国期间并无大错,着即日起,恢复监国,总揽朝政,一应事宜,皆由太子决断!”
一连串的旨意,如同雷霆般颁下!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朱棣谋逆,但剥夺其兵权,圈禁府中,已是极其严厉的惩戒!而对姚广孝,更是直接下了死手!
“陛下圣明!”刘伯温躬身领旨。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皇帝醒来,首先要做的就是稳住局势,清算首恶,重新确立太子的地位。
“你去办吧。”朱元璋疲惫地挥挥手,“朕……累了。”
刘伯温退出谨身殿,看着外面焦急等待的太子和众臣,宣布了皇帝的旨意。一时间,有人欣喜,有人惶恐,有人面色惨白。
朱标接过监国之权,立刻开始部署,稳定朝局。
而刘伯温,则第一时间安排人手,捉拿姚广孝,控制燕王府。
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似乎随着皇帝的苏醒和铁腕处置,暂时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然而,刘伯温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墨羿生死未卜。
姚广孝虽入天牢,但其党羽未尽,其在朝在野的影响力仍在。
朱棣被圈禁,但真的会就此甘心吗?他经营多年的势力,岂会因一道旨意就烟消云散?
更重要的是……陛下虽然苏醒了,处置了燕王和姚广孝,但他对那尊陪伴他许久、甚至可能在他心神被控时说出某些话的玉青龙,以及背后牵扯的归墟之力,究竟如何看待?他对自己这个“帝君”,在昏迷期间所做的一切,又是何种心思?
皇权之下,从无真正的平静。
旧的棋盘被打乱,新的棋局,已然在无声中重新布下。而执子之人,心思愈发深沉难测。
刘伯温抬头望向依旧阴沉沉的天空,一丝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眉梢。
寒冬,还远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