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袁凡被镇住,袁克轸得意地拧了拧眉毛。
小样儿,不给你来点儿狠的,你丫还真不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
袁克轸朝后院努努嘴,“听到后院那拳脚动静没?那些把式,就是鼎鼎有名中华武士会!”
中州会馆挺大,却是分为前后两个院子。
前边的院子有戏台游廊,雕梁画栋,很是阔气。
后院就普通了,一道院墙围着一栋小楼,里头霍霍之声不绝于耳,一听就是习武之人在打磨身体。
袁凡正奇怪那是什么所在,这才知道,原来那就是中华武士会。
这个他倒是有所耳闻。
“说起来,那中华武士会,差不多就是周口镖局给弄起来的,你说这天下镖局谁最强?”
袁克轸越说越来劲儿。
“咦?这不对啊……”
袁凡见不得那副嘴脸,“进南兄,人周口镖局强,跟您有一根毛的关系吗?”
“有啊,绝对不止一根毛!”
袁克轸一拍大腿,“项城周口是一家,隔了也就三五十里,咱们家的财货都是走的他们家,咱老袁家讲究,有好处也不能肥了别人家的田不是!”
“行!算你牛!”
袁凡被噎得没脾气,刚想换个话头继续刨根问底,袁克轸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摆摆手打断,“了凡,知道你小子一肚子问题,这大街上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界儿,回头咱哥俩关起门来细唠……”
哥儿俩正说着话儿,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熟悉的嗓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咦?袁爷!袁先生!”`
两人心头同时一凛,瞬间收声。
循声猛地转头望去,竟然是抱犊崮的难兄难弟,袁克轸的保镖。
李耀亭李师傅。
“呦,李师傅,有日子没见,给您贺喜了!”
李耀亭满面红光,脸上的春风没有十里,七八里总是有的,袁凡一眼就看出他喜事临头,冲他拱手相贺。
“袁先生真不愧是神算,我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儿,您都能看出来!”
李耀亭搓搓手,眼底露出一丝得意。
“李师傅,你这哪需要劳动了凡起卦啊,喜鹊都在你脸上垒窝了。”
到底是抱犊崮朝夕相处过这么久,袁克轸跟他也有着两分亲近,打趣着笑道,“你是遇到啥好事儿了,能把你美成这样?”
李耀亭“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红本本。
打开一看,原来是北洋大学的聘书。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聘请李耀亭先生担任本校武术教员”。
难怪李耀亭今儿捯饬得跟个新郎官似的,感情是去中华武士会报喜的。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改天一定要请咱喝一杯啊!”袁凡真心实意地贺喜道。
后世华国的大学,真正公认的百年名校,只有四所,其中之一便是天大。
天大的前身便是北洋大学,是华国最早的大学,没有之一。
李耀亭能去北洋大学任教,这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儿。
哥儿俩正准备走,李耀亭宝贝地将聘书掸几下收到怀里,“两位都到了门口了,上去喝杯粗茶呗?”
他盛意拳拳,袁克轸想了想,“你家二兄在吗?”
李耀亭脸色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应该……是在的。”
“那这茶就没法喝了。”
袁克轸手一摊,“估计他不太想见着我,刚好我也不太想见着他,我就不让你为难了,回见吧!”
李耀亭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言语,只是拱手送行,等袁克轸的背影见不着了,又换上一脸的兴奋,往后院走去。
“我小的时候,倒是常到会馆这儿玩,会馆是河南商会和周口镖局合伙盖的,后来李存义他们搞了个中华武士会,就租在会馆的后院。”
两人出了三条石,沿着大街溜达,袁克轸回忆道,“那会儿的武士会还是挺好玩的,不但有周口镖局的好多镖师,还有他们的金主李瑞东,李师傅当年在小站教拳,我们家老头儿还跟他学过拳脚,他那人挺不错的,豪爽,仗义,可交!”
难得袁八对某人同时挤出三个好词,袁凡不禁对那李瑞东生出了几分好奇,“那李瑞东师傅如今在干嘛呢,改天喝个茶?”
“喝茶,喝汤还差不多,孟婆汤!”
袁克轸叹了口气,“李瑞东师傅都走五六年了,接着李存义也走了,张占魁也搬去鼓楼了,现在是李文亭接手了武士会,对了,李文亭就是李耀亭的二哥……”
袁克轸叨叨了一通,袁凡听得津津有味。
这年月的定兴人,有两桩营生。
一是挖煤,一是练把式。
如今定兴把式出了三兄弟,号称“定兴三李”。
大哥李彩亭,二哥李文亭,三弟李耀亭。
三兄弟都是一身好功夫,尤其以李文亭最为了得,是李存义的得意门生。
当年蔡锷被老袁困在京城,便是李文亭千里护送到云南,之后便留在云南,直到蔡锷辞世,才回到津门。
李文亭身为蔡锷的心腹,能对老袁一家有什么好话?
难怪袁克轸跟那李文亭不对付。
“前些年李瑞东故去,武士会没了金主,这几年很是拮据,本来这次我是想找他们来着,但他们……”
袁克轸摇摇头,“了凡,以后你要是需要看家护院,可以找他们,要是干这样的黑活儿,找他们就差了点儿意思。”
袁凡点点头,知道袁克轸的意思。
虽然袁克轸没有明说,他也能感受到,虽然都是以武为生,但武士会的人,跟郭汉章是不同的。
像李家兄弟,对名看得比利更重,这样的人,自然就不想行走在黑暗当中了。
对什么定兴三李,袁凡没什么兴趣,他反而对那郭汉章郭总镖头有些上心,“进南兄,您嘚啵嘚嘚啵嘚说了半天,还没说那郭总镖头是怎么回事呢?”
袁克轸怪眼一翻,“你小子,吃你根馃子都舍不得,现在跑我这儿听书,爷们儿是那茶馆说书的么?”
他嘴上矫情,身体诚实,恨不得卖弄得更细一些,“这练把式,讲个口传心授,大多都是家传,像定兴三李,就是从他祖父开始,三代行镖。
郭汉章就更厉害了,是从他曾祖就开始了,四代行镖。
在十六岁的时候,郭汉章便从他爹手上接过镖局,成为周口镖局的总镖头,正是在他的手上,垄断了怀药和淮盐两宗镖货,周口镖局一时无两!
那是哪一年来着,爷想想……对,光绪三十一年,郭汉章带着十八名镖师,运送十万斤淮盐,到了亳州的白布街,遇到淮北巨寇飞天蜈蚣劫镖。
这飞天蜈蚣来者不善,带了足足有一百余人枪,不想一场大战下来,却是周口镖局大胜,不但盐镖未失,那飞天蜈蚣的狗头,都被郭汉章剁了泡酒!”
十九镖师大战一百多悍匪。
那悍匪有备而来,还带着枪,居然输了个底儿掉?
袁凡听得心驰神往,对于端午那台“沉江”大戏,他是更加期待了。
袁克轸顿了顿,眼中露出悲凉之色。
“可惜,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周口镖局威风几十年,还是敌不过这滚滚洪流。
两年前,郭汉章在沙颍河畔,亲手点火,一把火烧了周口镖局的108面镖旗,传承了祖孙四代,八十余年的镖旗!
呵呵,这一年的郭汉章,只有三十六岁!”
难怪那郭汉章听到假警局的情况,还能那般若无其事,像是待宰的鸡鸭一样。
比起淮北巨寇,一伙雁班子又算个什么?
可惜那沙颍河畔一把大火,那火焰熊熊,却是冰凉如冻。
当时的郭汉章,想必也跟易水河畔的荆轲那般,风萧萧兮易水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