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拖着刘雨平,急吼吼地往前冲,她都不敢在附近叫车,生怕又被叫回去收费。
一路衔枚急走,等趟出去二里地了,她才放开手停住脚,长出了一口气。
到这会儿脱离了险境,郑氏才想起来,今儿出血可是出大发了,几笔费一算,整整出了二十一块!
她捂着胸口,心痛得难以呼吸,她一伸手夹住刘雨平的耳朵,拧起了麻花。
“人家袁先生都说了,今儿邪乎,今儿邪乎,你们咋就不听呢,哎呦,我这脔心哦……”
袁凡笑吟吟地跟上来,郑氏这脚力,他也就是练了功夫,不然连尾气都闻不着。
“大姐,您可没亏,算下来您倒还挣了三十!”
这话比什么都顶用,郑氏立马脔心也不疼了,捏耳朵的手也松了,眼睛瞪得溜圆,“还挣了三十,这什么话说的?”
袁凡从怀里掏出几张票子,“您瞅瞅,眼熟不?”
“哎呦喂,这是我去买药的票子,这记号还是我亲笔画的!”
郑氏眼睛往票子上一盯,面带疑惑,“大兄弟,那吴委员……”
“嘿嘿,大姐,您要是问这个,这票子可就跟您没关系了啊!”
袁凡做势欲收回庄票,郑氏的手闪电般地搭了上去,电光火石之间就将票子取了回来,小心放进小包扎好,“大兄弟,以后你就是大姐的亲兄弟,明儿我做几道硬菜,好好感谢你!”
“那感情好,那我明儿可要把肚子腾出来了!”袁凡说笑了几句,拍拍刘雨平的肩膀,“雨平兄,您二位先回,我还有点事儿,要去趟租界,就不陪你们了。”
刘雨平“欸欸”连声,他这样的人,最怕落人情,但今天这人情,算是落下了。
袁凡不再多话,待他们二人上车,回头冲那收费小楼冷笑两声,脚下发力,转身朝英租界戈登堂方向走去。
直到夕阳下山,将老城厢的屋脊熔成一片金色,袁凡才回到东南角。
远远地便瞧见博山站在巷口,扯着脖子像只大鹅,听到车轱辘响,博山循声转头,见袁凡坐在车上。
博山紧绷的肩膀一松,小跑着迎上来,“袁爷,饿了吧?”
本来还不觉着,被他提这一嘴,袁凡摸摸肚子,还真饿了。
他下了车,博山上去给车夫结账,“崔婶儿做什么了?”
博山转身跟在后头,“下午功夫够,她做了四喜丸子。”
一听这个,袁凡更饿了。
他八步赶蝉,七步就进了院门。
崔婶儿便是周家那女佣,一手鲁菜功夫,比起八大成的厨子都不差多少。
这四喜丸子讲个“福禄寿喜”的彩头,昨天不算,今天算是她们俩头一天在袁凡这儿当差,做道四喜丸子,最是应景。
北边儿有四喜丸子,南边儿有狮子头。
这俩菜瞧着相似,其实不同。
四喜丸子一盘四颗,每颗二两,加起来正好是半斤,从下锅到出锅,整整五个钟头,最吃功夫。
崔婶儿做的这四喜丸子,四平八稳,色如琥珀,一口咬下,像是有只绵软的小手,在捋顺自己的肠胃似的,那叫一个熨帖。
就着这道丸子,袁凡又多喝了二两,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才算是松泛下来。
撂下筷子,袁凡把崔婶儿和周博山唤来,指着桌上的菜,“这些菜,你们要是乐意,就看着拿回去,给家里孩子添个油水。”
今儿崔婶显了手艺,做了五道菜,也就那丸子被袁凡吃了两粒,其它的都没怎么动。
崔婶儿和博山虽说是在周府当差,可这年月当仆佣的,工钱都不多。
袁凡也没问他们俩是多少月钱,估计也就那样,有个五六块钱顶天了。
他们俩都有一家子,就这么几块钱,平日里也难得见个荤腥,有这么好的肉菜带回去,家里的小子都能蹦起来,哪有不乐意的?
“再有,往后每礼拜天,我这儿要是没啥事儿,你们就歇一天,顾顾自家。”
袁凡交代了一句,没去看两人那惊喜的表情,自顾自地把睡椅拖出来,将自己扔在松树下。
看着袁凡的背影,仆佣二人面面相觑。
说实在的,这两天被主家打发到这儿,他们虽然顺从,但心里都在犯嘀咕,多少有些不乐意。
高门大户的主家不让呆了,跑到这寒门小户来伺候人,搁在官场,这叫贬谪。
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他们倒是隐隐感觉,搞不好他们还捞着个好活儿。
这位袁爷大气,好伺候。
现在还给他们带菜,还给他们放假,他们是伺候人的人,可没听说过,哪儿有这么体恤下人的东家。
两人兴高采烈地将桌上的菜分了,恭谨地朝袁凡行礼,脚步轻快地走了。
院里又只剩下袁凡一人,躺在松下,默默地回想今天的事儿。
下午英租界的这一趟,一不小心吃了个大瓜。
那英租界巡捕房,居然是假的!
这也忒科幻了,以袁凡一个二十一世纪青年的脑洞,都不敢相信,这租界还能造假!
从踏进那小楼开始,袁凡心里就疑窦重重。
首先,是门口那阿三。
那阿三长得虽然像阿三,但他身上的“气”,就不是天竺人,而是华夏苗裔。
华人冒充阿三,科不科幻?
其次,是二楼那洋人。
那洋人倒是地道的洋人,说的也是英语,但他那舌头跟被烙铁烫着似的,卷得厉害,让袁凡想起那意大利人约瑟夫。
意大利人不去意租界,却在英租界任职,刺不刺激?
最后是那戴臂章的华捕。
他那臂章,竟然是三道黄杠!
英租界巡捕房的警衔有四等。
最低的是警士,臂章是一道白杠,干的是巡逻抓捕的活。
往上走是巡佐,臂章是两道红杠,是基层督导。
再往上是巡官,臂章戴三道黄杠,独当一面。
金字塔的顶端,就是警督,整个租界警务一哥。
华人与阿三,从来都是最底层的警士,也就是巡捕,都没听说有谁能担任巡佐的,这人居然戴着三道黄杠,能担任仅次于警督的巡官?
纵观整个南北租界,上下百年,似乎只有上海滩的黄金荣,在几年以后的法租界巡捕房,完成过这个高难度挑战。
现在,在津门的英租界,出现了这样的奢遮人物,好不好玩?
一圈三连,由不得袁凡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