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单不行,当是关外盘炕呢,扯下来!”
“这儿,还有这儿,记得弄俩花几,摆上两盆文竹!”
“这儿都长霉了,待会儿你们拾掇拾掇,不行就叫匠人找补一下!”
“……”
周瑞珠在各间房里穿梭,指挥着俩佣人铺床叠被,归置物件,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
袁凡听着心头一暖,这空落落冷冰冰的小院,霎时间便有了鲜活的人气儿。
转头见袁克轸大马金刀的坐那儿看报,手头就缺一杯清茶了,有些牙疼,“我说,黎大总统可是您家实在亲戚,您这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是不是……忒不厚道了点儿?”
袁家的老九袁克玖与黎元洪的次女黎绍芳早有婚约,现在黎元洪学红拂夜奔,袁克轸看热闹看得哈哈大笑,也够没心没肺的了。
袁克轸一翻白眼,“他们吵吵他们的,吹皱了昆明湖,与我何干?再说,黎家是实在亲戚,曹家就不是了?”
袁凡一时语塞,这才记起来,他的亲妹子袁怙祯就是嫁给了曹锟家的曹士岳。
好嘛,老袁通过三十多个儿女,构建了北洋第一姻亲矩阵,那关系,没有爱因斯坦的脑容量,是搞不明白的。
老袁玩的这个,对子女来说,也是一言难尽。
就像袁怙祯和曹士岳两口子,她们在洞房花烛夜就上演全武行。
两口子打架不稀奇,稀奇的是,几招过下来,新郎曹公子竟然干不过新娘袁姑娘。
这丢人就丢大发了,曹士岳情急之下,竟然一怒拔枪!
洞房花烛之夜,拔枪更不稀奇,可他拔的是真枪!
是手枪!
见曹士岳亮家伙了,袁怙祯也是半点不虚,见手边有件梅瓶,抄起瓶儿就往上怼。
这乐子可就太大了。
就这个瓜,让京津两地的老百姓吃了好多年。
袁凡把脑袋一偏,跟干闺女对了个眼神,逗的糖儿咯咯直笑,“这黎总统也是没谱,在干事儿之前也不看看黄历。”
袁凡一本正经地道,“癸亥年,戊午月,丁巳日,这天适合动土修桥,最忌出行搬家的呀,往前往后都行,偏选了昨天,这不是挑着时辰给自个儿添堵吗?”
“嘿,你还别说他没谱,最起码一宗,我黎叔找媳妇儿还是靠谱的。”
袁克轸撂下报纸,忽然叹了口气,“黎本危,今之红拂啊!”
难得见袁八正经说了句人话,袁凡有些意外,“你认识这黎本危?”
袁克轸又叹了口气,“见过的,老五办婚礼的时候见过,当时的她,也就二十五六岁吧,瞧着挺英气的,不曾想还能这般硬气,一个妇道人家,可是羞煞须眉喽!”
袁克轸说的黎本危,是黎元洪的小妾。
这次黎元洪出逃,虽然没看黄历,但还是有计划的。
他使了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自己率卫队乘火车东奔,那关乎国本的十五枚大印,却交由黎本危携带,悄然躲进了东交民巷的法国医院。
黎元洪前脚刚走,不久便有军队闯进总统府找印,却是找了个寂寞。
后来得知印信在黎本危处,便有大队人马跑去法兰西医院,威逼她交出印信。
没想到,面对大批赳赳武夫,黎本危却昂然不惧,不管他们如何威逼利诱,她就是死挺着不交。
老娘这儿,要印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谁来都是这话。
一直到黎元洪先扛不住,打电话到法兰西医院,让她交印,曹大帅这才得手。
“红拂女,黎本危……好啊,都是好媳妇儿,都是我辈楷模啊!”
周氏从房里出来,伸手从袁凡的手里接过糖儿,脸上似笑非笑。
袁克轸突然全身一冷,冥冥之中感觉到浓浓的生死危机,胸脯一挺,大声道,“什么红拂女,什么黎本危,都不是什么正经路数,了凡,你我兄弟,一定要戒之!慎之!远离之!”
红拂女是杨素府中的舞女,后来跟李靖私奔,黎本危就更加不堪了,她本名危文绣,出身于汉口青楼。
周氏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明媒正娶的正室,当着她的面,去捧私奔的舞女,捧青楼的小妾,这得是活得多不耐烦?
袁凡轻轻起身,你们公婆说话,小爷恕不奉陪。
他腰身一动,周氏凤眼瞪了瞪袁克轸,却不说话,而是掉了个个儿,突兀地转头问袁凡,“说起这个……了凡,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纳尼?
袁凡眼睛一定,脑子一麻。
这句话太吓人了,这是催婚的标配啊。
果然,不待他答话,周氏便自顾自地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在津门无亲无故,必须要考虑这个事儿了,你和进南是患难之交,几次三番的帮过我们大忙,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
“打住,打住!”
袁凡听得毛骨悚然,赶紧截停。
他眼珠子往袁八那边一瞟,那位爷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装没看见。
死道友不死贫道,我管你去死。
周氏还是按着惯性往下说,“既然你叫我一声嫂子,我就要担起这个责任,等明儿我帮你打听打听,一定给你相一个……”
“停!停!”
袁凡眼珠子一转,急得连海豚音都出来了,“嫂子,劳您费心了,可我有婚约在身啊!”
“嗯,有婚约在身更好,我能更好给你……什么,你有婚约在身?”
周氏大声问道,从月老的结界中走了出来,“你没诓我?”
“不能,绝对不能,我确实有婚约在身。”袁凡对松发誓,他绝对没有骗周氏。
前世在大学,他的确跟女朋友商量过这码事,只是女朋友不跟他商量而已。
见周氏犹自狐疑,生死关头,袁凡火力全开,“嫂子您想想,这第一宗,像您这般温柔贤淑,菩萨心肠,我怎么忍心骗您?
这第二宗,像您这般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我又怎么敢来骗您?
最关键是第三宗,像您这般冰雪聪明,见多识广,我就是想骗,也是骗不过您的啊!”
袁克轸扯过报纸,将脸严实地捂住,原来你是这样的袁凡?
周氏拍着糖儿的手都停下了,“了凡,不是嫂子说你,你这人啊,就是太实诚,老是瞎说大实话,这样容易吃亏的。”
袁凡松了一口气,周氏安排道,“那这事儿就先放放,你这里太冷清了,没个人伺候哪行,我给你带了两人,都是家生的,你可以放心用。”
“欸欸!多谢嫂子!”袁凡连声道谢。
他早想雇人,只是有些顾忌,他有些东西不足为外人道,不是那可靠的人不敢往家里带。
现在好了,终于能告别自己生火做饭,洒扫庭除的日子了。
对懒癌晚期患者而言,这简直是天籁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