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相法,是您手中的一面镜子。
您堂上爹娘是康是病?您萧墙昆仲是亲是疏?您枕边之人是贤是妒?您膝下之嗣是龙是虫?您有几个亲友相善?您又有几个孝子送终?”
饭堂之中,原本还有很多窃窃私语,渐渐的,变得鸦雀无声。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相法么?
“真正的相法,是您脚底的一张梯子。
您脚下是该穿官靴还是穿草鞋?您手上是该握官印还是该扶犁耙?您家里是该拨算盘还是该耍刀枪?您哪年鸿运当头,又哪步霉运罩顶?提携之贵人何处,毁伤之小人何方?您何时该锐意进取,又何时该养晦韬光?”
袁凡并没有装腔作势,就是这么平平淡淡地说着,仿佛他嘴中说的,就是最为常见的真理。
太阳东升,月亮西上,需要大喊大叫么?
“真正的相法,是从天灵盖的发丝儿,到脚底板的泥印儿,从出娘胎的那一声哭,到棺材板的那一口气,把您这一生一世的沟沟坎坎,里里外外,明明白白,摊开了,揉碎了,让您眼里有镜子,脚下有梯子,这才是真正的……相!法!”
袁凡话音落下,饭堂里死寂一片。
六七百号匪徒,一个个端端正正地听课,姿势之端正,要不然长得着急,这饭堂就是一幼儿园。
这些个土匪一个个的眼神发直,脑子发飘,话说,谁还没个白日梦啊?
要真被这真正的相法相这么一相,那自己岂不是要走上巅峰,成为人生赢家了?
周天松侧头看去,吴步蟾面沉如水,手中的折扇微不可察地摇了摇。
他今儿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就论本事,他对袁凡也是心服口服,不愧是那十里洋场来的,也不愧是柳庄先生的嫡系血脉!
外行只能看个热闹,内行才能看出门道来。
袁凡的这一番闲聊,看着简单,其实不易。
就凭着他一个人,一张嘴,在这场中一坐,就能叫几百号人围着他不走,眼巴巴等着他开腔?
这一手功夫,叫做“圆黏”,意思是将人圆过来黏住,只要将人黏住了,后面的手段就容易了。
这一手,金点行的人都会。
他吴步蟾也会。
他这些年的江湖走过来,也见过高人,能将这“圆黏”使得很好的。
但那些个高人,一次圆黏,能圆过来六七十个,黏住个三五十个就顶了天了,谁敢想六七百人?
再有,那什么真正的相法,真有这么神奇么?
孙美瑶在那儿乐滋滋地看着,他之前就看袁凡入眼,既贵气又文气,站在寨子里这帮粗坯里头,就像草鸡当中进了只仙鹤。
现在一看,还不是仙鹤,得是凤凰。
“说来说去,顶个球用?”
郭琪才突然闷声闷气地说道,“咱这破寨子里的破爷们儿,个个儿都是裤裆里打晃荡,穷得冒青烟,一百块,你去抢好了!”
“副司令这话说的是!”
袁凡朗声一笑,“在下今儿既然到了贵寨谈相,也是难得的缘分,山东好汉仁义无双,这里又是孟尝君之故地,今儿我也东施效颦仗义一回,免费奉送给诸位好汉!”
说到不要钱,下面就更高兴了。
尤其要敲黑板划个重点,这可是价值一百块的,真正的相法!
人人都伸着脖子,想着这价值一百块现大洋的大礼包能掉自个儿头上。
“诸位好汉,今儿我奉送相法,可在场有好几百位,我没法都送,还是按照祖师爷的规矩,一日不过三卦,就送三位。
咱说好了,耳朵聋的咱不送,他听不见天机,嘴巴哑的咱不送,他道不明心迹,没长成的小娃儿咱也不送,他担不起命数。”
场上有人纷纷点头,这是应有之意,一百块的相法,能送仨就够仁义的了。
至于“三不送”,就更有道理了,聋的哑的小的,凑什么热闹,一边儿凉快去!
袁凡拍了拍桌上的三个纸袋,高声道,“我这相法,是祖师爷秘传的诸葛神算之术,当年诸葛亮高卧隆中,就是凭此神相,算出了魏蜀吴三分天下!”
轰!
不光群匪轰声大作,连孙美瑶这些人也都不淡定了。
诸葛丞相,那是人么?
那是神人啊!
当时天下鼎沸,他能算出来三分天下,抢占三分之一,那现在之天下……
孙美瑶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诸位,我这诸葛神算之法,非只人算,更赖天机。”
袁凡也没让人肃静,他的声音照样清清楚楚地传到人的耳朵里。
这就是“戗金”的本事,声音要有“劲儿”,没这个劲儿,大街上乱糟糟的,那就只见干张嘴了。
吴步蟾目光闪烁,钦佩之间,更是冷厉。
“今日之卦,老天爷安排好了三位有缘之人的卦相,放在这三个袋子里头了。”
群匪匪目不转睛,息气屏声。
“现在,那求卦之人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家室详情,一世运程,何时得贵人相助,何处被小人所防,都在此处。”
袁凡一拍纸袋,伸手将那签筒拿过来,“咣啷”摇晃几下竹签儿,眼睛往场上一扫,“哪位要相的,请您上前言语一声!”
“慢着!”周天松站起来,转身生冷地道,“都给老子竖起耳朵听着,但凡跟袁先生有过交往的崽子……不能求卦!”
众人的欢乐气氛被周天松打断,面面相觑。
孙美瑶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转,若有所思。
袁凡呵呵一笑,对周天松拱拱手,“参谋长铁锁横江,深谋远虑,佩服佩服!”
转头一看场上,“诸位,不管是袁某认识的,还是认识袁某的,都劳您远着点,今儿您是没这个缘分了,咱们改日再论!”
被周天松这么一搅和,一时间有些冷场。
这几天下来,袁凡接触过的人不多,但认识他的还真不少。
谁都不傻,周天松这做派,明摆着是跟袁凡过不去,要真是被他在小本本上记上一笔,不值当的。
“袁先生,劳你给麻爷我算算,算对了,我请你吃烧刀子,算不对,我请你吃黑枣!”
一人从后头挤了出来,话说得凶狠,一瞧就是那混不吝的主。
“黑枣”可不是什么好吃的,那是枪子儿。
袁凡一瞧说话这人,嚯!
大麻子套着小麻子,小麻子摞着大麻子,二麻子靠着三麻子,三麻子挨着二麻子,四季发财的麻子,八仙过海的麻子,一张脸上愣是写了本麻子家族的家谱。
“这位……麻爷是吧?刚才说了,我这个诸葛神算只有三卦,能不能有您的卦,我说了不算,要看天意。”
袁凡摇动着手里的签筒,“哐啷哐啷”,一把签子在竹筒里转悠,有的明明都冒出来大半了,就是没签子掉出来。
签筒转了一阵,袁凡放下不摇了,“麻爷,抱歉,今儿没您的卦,请回。”
王二麻子气儿有些不顺,麻子都亮堂了几分,但人家说了没卦,他也没辙,只能气呼呼地回去。
“我来试试。”一个面目清秀的土匪走了出来,“袁先生,劳你算算,有我的卦没有?”
袁凡刚把签筒拿起,又听得一声“且慢!”
这次叫停他的是吴步蟾。
这老小子起身过来,“袁先生,在下也粗通此道,这次的签筒能否让我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