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跟眼前这土匪说不着,袁克轸没吃蟹黄包,吃了两个博山的炸春卷,春卷里头的马踏湖荠菜馅很是清爽。
遭了两天罪,袁克轸也是饿得很了,又吃了半碗海鲜羹。
这是用渤海对虾和海参熬的汤,再撒上蓬莱紫菜,这个不对袁克轸的口味,只吃了半碗便不动了。
他抹了抹嘴,对旁边的管家道,“爷吃好了,走吧!”
管家躬身,在前头引路,袁克轸走到门口,回头看看手足无措的一撮毛,嘿嘿一乐。
“你丫别跟这儿杵着啊,趁这功夫,坐那儿吃去,吃多少算多少,吃不了就兜回去给你婆娘吃!”
五分钟后,前面是原来巡抚衙门的二堂,现在挂了一块牌子,写着“督军办公处”。
隔着老远,袁克轸就看到了田中玉,在办公处门前站着。
几年不见,倒是不见老态,只是圆了一些,有些“嘟嘟”的样子了。
“八爷……我的八爷耶,这么些日子不见,可想死老田我了!”
田中玉的眼睛盯着花厅方向,一见袁克轸的身影,张开双臂,疾步迎了上来。
“田叔儿,您这气色,啧啧,还是山东的水土养人啊!”
两双手臂把在一起,跟摇橹似的,很是亲热了一会,后面有人道,“凤镳,别来无恙啊?”
袁克轸转头一看,“呦,老熊,你也在呐?”
田中玉是老袁在小站开张时候就入伙的嫡系,袁克轸当年还跟在他屁股后头骑马放炮,是很有几分香火情的。
熊炳琦则是晚了十年,虽然也认识,但隔得太远,就远没有田中玉这般亲热了。
这熊炳琦说起来也挺有意思,原本是位读书人,成绩还不错。
寒窗十年之后,他准备考试博取功名,却悲催地发现,科举这个赛道突然没了,被满清自己给取消了。
没办法,熊炳琦就被送去当学徒,一个不好又失手将老板的茶壶给碎了,被老板劈头盖脸一通好骂。
熊同学那小暴脾气一来,就跑去小站当兵。
沙僧打破了琉璃盏,被逐出体制落草为寇,熊炳琦打破了茶壶,却入了体制封疆一方,世事奇妙,莫过于此。
三人谈笑一阵,携手到了房里。
田中玉请袁克轸落座,叫人奉上香茶。
闲扯两句,熊炳琦笑问,“凤镳,你这行色匆匆的,所为何来啊?”
袁克轸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我这行色匆匆,是带着好消息,扑面而来。”
“好消息……是抱犊崮那伙好朋友?”
田中玉刚刚坐下,闻言又蹭地站起来,“好朋友”仨字儿咬得咯嘣响,像嚼蚕豆似的。
袁克轸现在的模样可不咋地,蓬头垢面的,身边还跟着个一撮毛,这般模样落在他们这些老麻雀眼里,不用问,心中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就是他们了,那好朋友叫孙美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袁克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说,呵呵笑道,“田叔儿,那孙总司令在山上呆腻了,想下山给您牵马坠蹬,这是不是好消息?”
“八爷,您这是久旱甘霖啊!”田中玉兴奋地搓搓手,满脸油光,“这孙总司令想当宋公明,咱爷们儿就成全他!”
“蕴山兄,他们想招安是好事,可这桩买卖能不能谈成,还有得说啊!”
熊炳琦开始也脑子一热,可冷静下来,才发现没那么容易。
听了这话,田中玉摸摸脑袋,也有些犯愁。
奇货可居,待价而沽,这俩词儿,可算是为孙美瑶量身打造的。
现在孙美瑶手中攥着大杀器,嘴巴能张多大,他们俩能不能喂饱,就不好说了。
要是谈成了自然皆大欢喜,但要是谈不成,人家破罐子破摔,那就是一句俏皮话。
抱犊寨摔破罐子——真完犊子了。
“不如这样?”
熊炳琦沉吟片刻,看向田中玉,一脸决然,“蕴山兄,您在山下坐镇大局。我亲自上山,给他们当人质,把那些西洋菩萨换下来!”
这是个好主意!
只要那些个洋人不在山上了,他们的余地就大了。
田中玉眼睛大亮,拍案而起,“润丞老弟!往日只道你是治世能臣,不想竟有关云长单刀赴会的肝胆,愚兄佩服!”
“蕴山兄言重了,我是这山东的一省之长,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熊炳琦摆摆手,凛然道,“而且,那山上再怎么龙潭虎穴,也不过是一帮贱民,倒是您在山下折冲樽俎,面对的那才是真正的火海刀山啊!”
“老熊,你这移笼换鸟之计,是不成的!”
两位大佬正在惺惺相惜,互相感动,袁克轸一盆凉水,兜头就泼了下去。
熊炳琦愕然回头,袁克轸面无表情地再捅一刀,“老熊,你的计策行不通,想去换他们,你的份量……不够!”
熊炳琦脸色一黑,自己身为一省之尊,还能被一窝土匪给嫌弃了?
熊炳琦敢于以身饲虎,胆气是不差的。
说起来,这位算是一个干才,主政山东不过半年,很是干了一些事情,残破的山东也恢复了一些元气。
但在商言商,做生意,不管是做什么生意,说这些有的没的,都没卵用。
谈生意,只关乎价值。
他熊大省长的价儿,就是不够。
“熊省长的份量不够,那再加上我这个交通总长呢,够不够份量?”
一个沧州口音在门外响起,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几人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当头的那人,年纪与田中玉相似,两撇浓黑的八字胡,贴在嘴唇上方,像是两片柳叶,显得有些尖刻。
这位进门拱手为礼,“蕴帅,熊省长,吴某人今日当回不速之客,万望海涵!”
田熊两人赶紧起身回礼,田中玉道,“吴总长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不想这次的事儿还惊动了您的大驾,老田的罪过大了!”
田中玉的脸色不好看,来的这位是交通总长吴毓麟。
津浦铁路出事,不只是山东省的事儿,同样也是交通部的事儿,也难怪这位身娇肉贵的吴总长也火急火燎地跑来了。
他跑来不打紧,但他这一来,事态再想捂盖子,可就难了。
“老吴我不过是个卖鱼的,哪里谈得上惊动不惊动了,惊动了东交民巷那些大爷,那才是惊动!”
吴毓麟话里藏着枪棒,语气不善。
他家原是安徽歙县的难民,逃蝗灾到了沧州,以卖鱼为生,他不管不顾的连这个都抖搂了出来,显然是急眼了。
田中玉眼色一冷,这姓吴的是连官场的体面都不讲了。
但他也没有办法,吴毓麟是交通系,跟北洋诸镇不挨着,跟他田中玉没那个交情,事到临头,也就没那个面子。
吴毓麟滋了田熊二人一嘴,转头看着袁克轸,重复问道,“加上我这个交通总长,够不够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