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吴先生好手段!”
袁凡冷笑两声,将签筒一搁,“请吴先生赐教!”
吴步蟾满脸堆笑,似乎听不出话中的刺儿,伸手将签筒拿起来,“哐啷哐啷”,转了两圈,一根签子“吧嗒”一声,就摇了出来。
吴步蟾抓起签子随意瞥了一眼,便将签子放回签筒,也不问袁凡的意思,就转头道,“有你的卦。”
撂下这么一句,吴步蟾转身回去高坐。
那人上来直勾勾地看着袁凡,“袁先生,这个……”
袁凡淡淡地扫了一眼吴步蟾,点点头,“既然有签儿,那就有卦。”
袁凡上下相了相求卦的这位,从三个纸袋中拿起一个来,“这个袋中就是您的卦,您这一世的潮起潮落,花开花谢,全在袋中。”
那人伸手便抓,口中说着片儿汤话,“那我拿来看看,算对了我请袁先生喝酒。”
“老合,话不是这么说的。”
袁凡手一翻,将他的手格开,指着场下摇头道,“今儿问卦,可不只是给您问,在场的弟兄们也都看着,这姓袁的自称是柳庄嫡脉,谁知道是不是胡吹大气呐!”
“那你又待如何?”那人有些焦躁了。
“要问卦,就要问得明明白白,让大伙儿瞧得真切。”他越焦躁,袁凡越是气定神闲。
他将那块小黑板递过来,“这样,您将您的家室六情全都写出来,让大伙儿瞧个分明。然后再将袋里的卦词取出来,两相对照,这准与不准,大伙儿都有招子瞧着。”
“啪啪啪!”
众人一看,却是孙美瑶在击掌。
他一边拍手,一边赞道,“袁先生这个法子好,心明眼亮,不亏心不冤人,就这么着了。”
吴步蟾脸色一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出来的这位就是他安排的托儿。
周天松倒是脸色如常,眼角却是一跳。
今儿他与吴步蟾联手,先是他铁锁横江,杜绝袁凡找托儿,再是吴步蟾指鹿为马,强行锁定求卦之人。
他们这么暗戳戳地算计人,对着孙美瑶“心明眼亮”这四个字,可就尴尬了。
袁凡对孙美瑶拱拱手,算是谢过他的助攻。
既然孙美瑶官方认证,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人接过黑板,拿起粉笔就写。
袁凡眼睛一眯,这人手指修长,虎口没有老茧,倒是食指和中指之间有茧,显然是个读过书的。
粉笔灰簌簌下落。
“邓航舟,年三十三岁,兖州人氏,父亲健在母亲早亡,昆仲三人,有妻无妾,子女各一。”
这位写完家室生平,将黑板翻过来,对着场上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声音清亮温润,让大伙儿都听得分明。
袁凡点点头,拿起毛笔,从白布下翻出一摞纸条,长有五寸,宽有三寸,比那三个纸袋刚好大了一圈儿。
“邓朋友这笔颜体不错,还劳您稍候,我以后是要编命理书的,我得编个号儿。”
不过须臾之间,袁凡便写完了,他将纸袋往字条上一放,拱手道,“邓朋友,您的号儿是九十三号,往后我的书里,可要借尊驾此案一用了。”
邓航舟一看纸条,好生漂亮的簪花小楷,上头写着是“诸葛神算,九三”。
袁凡拍拍纸袋,笑道,“邓朋友,您的卦象在此,您还是自己看吧,看是准还是不准?”
邓航舟不再言语,信手打开纸袋,取出里头的卦词,念道,“邓航舟,年三十三岁,兖州人氏,父亲健在母亲早亡,昆仲三人,有妻无妾,子女各一……”
嚯!
这个卦单一念,好像是阎王爷放屁,非同凡响,又好像是在坟头放二踢脚,响上天了。
那些个朴实的土匪就甭说了,像王二麻子那样的滚刀肉,都是脸色突变,看着袁凡都满是敬畏。
甚至像孙美瑶郭琪才周天松吴步蟾,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面面相觑,惊异不已。
这个卦象,可是在六七百双眼睛底下判出的,期间还有人不断找茬,要说这还能有假,他们没人会信。
邓航舟顿一了顿,接着往下念。
他的声音也没开始那般厚实了,有点发虚。
“出身耕读之家,祖业衰颓,六亲冷淡,世态炎凉,自立奋起,衣食无缺。
其人早入孔孟之庠,学业有成,外示谦和,内怀珪璋,心高志远,志在四方。
入学早,当家早,奔波早,少怀“三早”之命。立业晚,成器晚,福报晚,运藏“三晚”之兆。
早年做事,心高气傲不通世故,事艰难成,郁郁市井难展骥足,小有财运,然财帛过手如春雪润土,是有财无库之相也。
及至中年,厚积薄发,贵人星明灭卅载,终在文昌陷而复明之年得遇提携,财禧并进,家道日隆。
晚岁之命,合“禄马交驰”与“文星入宅”之相,其子名儒,为国所重,为世所尊。寿至鲐背,当见“五世同堂,执卷诵经”之盛。
注:此命宜守砚田,忌涉风波,否则将蹈不测之险,象恐他易也。”
长长的卦词,半文半白,有挺高的阅读门槛,但不妨碍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邓航舟。
羡慕,嫉妒,恨。
毕竟,一些关键词他们是能听懂的。
《诗》云黄耇台背。
这里的,是,也就是鲐鱼。
鲐鱼的背上有斑纹,像是老人皮肤的褶子和老人斑,故而以“鲐背”称寿。
七十古稀,八十耄耋,九十谓之鲐背。
别的不说,在如今这年月,鲐背之寿,五代同堂,这是多大的福分?
等读完卦词,袁凡笑问道,“邓朋友,我这卦词,准还是不准?”
“先生神卦!”
邓航舟满脸潮红,说话都哆嗦了,从身上摸来摸去,得了两块银元,恭敬地放在桌上,“在下匆匆就道,未携资斧,奉此微物,略表寸诚,先生幸勿见却!”
不待袁凡说话,邓航舟远远地朝周天松那边拱拱手,径自出门去了。
“咦,这不是山下北庄的邓秀才吗?”
这时,有老匪认出了这邓航舟的来路。
他这一说,不少人都记起来了,这邓秀才算是北庄镇的一个人物,十五岁便中了秀才,只是后来清廷没了科举,他才以私塾为业。
至于这个秀才公怎么穿着土匪的衣裳,突发雅兴跑来凑这个热闹,不少人都往周天松那边瞟,看着那位爷板着一张大黑脸,跟死了老子似的,又赶紧把视线收回来。
“连秀才公都心服口服,恨自个儿带少了相礼,袁先生这能耐,也太神了!”
“没说的,难怪人家一卦百金,该人家赚这个钱!”
“到底是五百年世家啊,啧啧!”
“……”
袁凡微微一笑,将两块银元收了起来,一个“宜守砚田,忌涉风波”就让人退避三舍,不敢纠缠,还是读书人好打交道。
“下一位,是哪位朋友……”
不少人眼巴巴地等着袁凡的邀请,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外而来,有人带着一阵恶风,“噔噔噔”地从人缝中冲了过来。
这人脑门上顶着一撮白毛,满脸横肉,活像蒋门神,更胜镇关西。
正是跟随袁克轸去济南督军府的一撮毛。
“总司令,袁八爷回山了!”
一撮毛还没跑到孙美瑶跟前,远远的就大声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