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上人间”的璀璨灯火,照亮京城半边夜空,无数金钱,如流水般汇入林风的口袋时。
一匹,从北境燕云关,狂奔了七天七夜,几乎已经口吐白沫的战马,带着一身的风雪与尘埃,冲入了京城的城门。
马背上的信使,浑身,几乎与马鞍,冻结在了一起。
他的脸上,布满了被朔风割裂的血口,嘴唇干裂,双目赤红,但那只,死死护在怀中的,插着三根翎羽的公文筒,却完好无损。
“八百里加急!北境军情!速速让开!”
信使嘶哑的吼声,如同杜鹃泣血,在长街上,激起了一阵骚动。
宫门,层层打开。
一个时辰后,这封,承载着三十万北境将士期盼的奏折,被恭恭敬敬地,呈送到了皇帝夏桀的御书房。
夏桀,刚刚处理完一批奏折,正端着一杯参茶,闭目养神。
听到大太监福安,那比往常,急促了几分的声音,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北境的八百里加急?”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是北蛮人,又有什么异动吗?”
“回陛下,奏折,是银狼卫统领李英,以北境帅府的名义,呈上来的。”福安低声说道,双手,将那封还带着寒气的奏折,高高举起。
李英的奏折?不是慕容嫣的?
夏桀的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他接过奏折,展开一看。
奏折的内容,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好像,带着血......
“陛下,北境统帅慕容嫣,为国血战,身受重创,危在旦夕!
蛮王库图格汗,阴险歹毒,箭伤震及心脉,气血两亏,神魂不归。
关内名医,束手无策,唯赖参汤吊命,恐难久持……”
“主帅危,则军心动!
三十万北境大军,军魂所系,皆在元帅一人!
恳请陛下,念在慕容元帅五年镇北之功,派遣京城太医院,圣医国手,火速驰援!
救元帅于危亡,安三十万将士之心!”
看完奏折,夏桀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担忧与悲痛。
他只是,将奏折,缓缓地,放在了御案之上。
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福安,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太了解这位帝王了。
此刻的沉默,绝不代表平静。
许久,许久。
夏桀的嘴角,竟然,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其隐晦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高兴!
他的心里,非但没有半分焦急,反而,涌起了一股,压抑已久的,病态的狂喜!
慕容嫣……
这个名字,就像一根,深深地扎在他心头,长达五年的毒刺!
他承认,慕容嫣是帅才,是大才,是为大夏朝,守住了北境国门的,不世出的将星!
但是!
也正因为她,太耀眼了!
耀眼到,整个北境,三十万边军,只认那面“银凤凰”的帅旗,只听她慕容嫣一人的号令!
而他,这个,远在京城,高高在上的皇帝,在那些骄兵悍将的眼中,不过是一个,模糊而遥远的符号!
他派去的监军,被架空。
他颁布的圣旨,到了北境,若无慕容嫣的副署,便如同一张废纸。
这三十万大军,名义上,是大夏的军队。
可实际上,早就成了,她慕容嫣的“慕家军”!
这是他,身为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不是没想过,要削弱慕容嫣的兵权,甚至,将她调回京城。
可他不敢。
北蛮人,虎视眈眈。
这三十万大军,一旦生乱,北境国门,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
而慕容嫣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高了。
任何,针对她的举动,都可能,引发兵变!
所以,他只能,等。
等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兵不血刃地,收回这支大军的机会!
而现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奏折上说,她危在旦夕,神魂不归,药石罔效……
这说明,她,快要死了!
只要慕容嫣一死,那支,失去了“军魂”的北境大军,便会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到那时,他,只需要,派一个自己的心腹,带着无上的皇权与海量的抚恤金,前去接管。
先安抚,再分化,然后,掺沙子,换将领……
不出三年,这支,让北蛮人闻风丧胆的百战雄师,就会彻彻底底地,从“慕家军”,变回,他皇帝的,忠心耿耿的“夏家军”!
想到这里,夏桀心中的喜悦,几乎要抑制不住。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变得,悲天悯人起来。
他拿起朱笔,沉吟了片刻,亲自,写下了回信的旨意。
“朕,闻知慕容元帅为国负伤,心痛如绞,夜不能寐。”
“然,国之不幸,宫中亦有忧患。
太后近来凤体违和,缠绵病榻,全赖太医院院使李国手,与几位圣手,日夜轮值,悉心调理,方能安泰。
国手御医,分身乏术,实无多余时间,前去北境。”
“再者,京城至北境,路途遥远,关山重重。
国手御医们,皆已年过花甲,若在旅途之中,有何劳顿差池,则太后与宫中后妃、皇子们,偶有头疼脑热,将无人可依。此,乃动摇国本之忧也。”
“至于普通御医,其医术,未必,高于北境军医。
派去,亦是无用,反而,耽误军情。”
他写到这里,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残酷。
“慕容元帅,乃将星临凡,吉人自有天相。
朕相信,她,定能逢凶化吉,渡过此劫。”
“然,元帅为国而战,不可不赏!
特,从内库之中,调拨千年天山雪莲一支,百年野山参十株,以及,抚恤阵亡将士的白银,二十万两!
火速,送往燕云关!”
“望李英等将士,悉心照料元帅,共渡难关。
朕,在京城,日夜祈福,期望慕容元帅,早日康复,再为我大夏,镇守国门!”
写完,他将朱笔,重重地,放在了笔架上。
一套说辞,说得,天衣无缝。
既表现出了,自己对慕容嫣的“关切”与“厚赏”,又,合情合理地,堵死了,派遣御医的所有可能性。
他给足了,金钱与荣誉。
却,唯独,掐断了,那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
“福安。”
“奴才在。”
“将此旨意,以八百里加急,发回北境。
另外,传朕口谕,命兵部和户部,即刻,从京营之中,挑选一名,忠心可靠,履历清白,且,善于安抚人心的将领,随时,准备,听候调遣。”
“奴才……遵旨。”
福安的心中,一片冰凉。
他看着自己的主子,那个,坐在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的帝王。
第一次,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彻骨寒意。
这,就是,帝王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