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
与京城的繁华和江南的温婉不同,这里,是真正的苦寒之地。
凛冽的朔风,卷起漫天黄沙。
即便是秋日,空气中也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在一座被当地官府征用、并由一队禁军严密看守的府邸内,曾经意气风发的二皇子夏渊,正独自一人,面对着窗外那片萧瑟的荒凉景象。
这里,就是他的“牢笼”。
自上次行刺林风失败,龙颜大怒的皇帝,一纸诏书,便将他这千里之外的朔州府,给彻底封闭了,名为“闭门思过”,实则与囚禁无异。
府邸的大门,被官府的封条牢牢锁死。
除了每日送饭的哑仆,和门口那队换防时都懒得多看他一眼的禁军,他见不到任何一个活人。
一个多月的幽禁与隔绝,早已磨平了他外在的骄纵之气,却将他内心的怨毒与野心,淬炼得更加阴冷,也更加坚硬。
他缓缓转过身,回到书案前,奋笔疾书。
他写的,是一封信。
一封,将要跨越千里,送抵京城,送到他唯一的依靠,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淑妃娘娘,他的亲生母亲手中的救命稻草。
信的内容,没有半句对朔州苦寒的抱怨,更没有对皇帝处罚的半点不甘。
通篇,都充满了为人子的忏悔与对母亲的思念。
“儿臣身在朔州数载,方知天恩浩荡。
此地虽苦,却能磨砺儿臣心性。
日夜思之,皆是儿臣辜负父皇厚爱,败坏皇家颜面,万死难辞其咎。
儿臣不求父皇宽恕,只盼中秋月明之时,能得恩准暂时还京,于母妃膝下,一尽人子之孝……
朔州夜寒,儿臣夜夜梦见母妃,唯恐母妃因儿臣之事,伤心伤神,寝食难安。
若此请不得允,儿臣亦无怨言,只求母妃凤体安康……”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写完,他将信纸吹干,小心翼翼地折好,交给了身边唯一一个获准跟随他到此地的心腹侍卫。
“陈平......”他声音沙哑地说道。
“这封信,关系到我的生死。
你,带上所有盘缠,乔装成商旅,用最快的速度,亲手,交到我母妃的手上!”
“殿下放心!”那名叫陈平的侍卫,双眼通红,重重地跪下。
“属下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一定将信,送到娘娘手中!”
看着陈平在夜色的掩护下,翻墙离去的身影,夏渊缓缓地,走回窗边。
他的脸上,那股悔恨与思念的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算计。
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一个心疼儿子的宠妃,在皇帝的枕边,能发挥出的能量,有时候,比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而“朔州苦寒”与“骨肉分离”这两个词,足以成为刺穿她所有理智的利刃。
林风……
夏渊的拳头,在袖中,死死地攥紧!
你以为,把我囚禁到这不毛之地,就赢了吗?
你等着!
等我回去,我要让你加诸在我身上所有的耻辱,百倍奉还!
武的,我斗不过你。
但这个天下,从来就不是只靠拳头来说话的!
你最大的依仗,不就是你那能日进斗金的雪盐吗?
等我出去,我就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把你这座金山,一点一点,敲得粉碎!
京城,皇宫,“玉芙宫”。
当柔妃娘娘,从那风尘仆仆、几乎变了模样的侍卫陈平手中,接过自己儿子的亲笔信时,只是看了几行,那保养得宜的脸上,便已是泪如雨下。
“我苦命的渊儿啊……”她拿着信纸,哭得肝肠寸断。
“朔州……那是什么地方啊!天寒地冻的,陛下……陛下怎么能这么狠心!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远在千里之外,要是病了,要是受了欺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啊!”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心疼。
当晚,皇帝夏桀,来到玉芙宫过夜。
迎接他的,便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惊天动地的哭闹。
“陛下……陛下臣妾不活了!”柔妃抱着皇帝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渊儿他要是死在朔州,臣妾……臣妾也不活了!”
她将夏渊那封信,抖抖索索地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夏桀接过信,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胡闹!”他沉声说道。
“他犯下如此大错,朕只是让他去朔州思过几年,已是看在你的情面上,从轻发落!你还想怎样?!”
“可他已经知错了啊!”柔妃哭喊道。
“信里都说了,他只想在中秋节,回来给臣妾请个安,尽尽孝心,这也不行吗?
陛下,您就忍心,看着我们母子,远隔千里,骨肉分离吗?!”
“惩罚……惩罚得也太狠了!他可是您的亲儿子啊!
为了一个外人,一个林风,您就把自己的亲儿子,扔到那种地方自生自灭!
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呜呜呜……”
柔妃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哭声震天。
夏桀被她烦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试图安抚,但柔妃就是不依不饶,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要么让儿子回来,要么她就一头撞死。
“够了!”
夏桀被她烦得实在受不了,突然一拍桌子,怒喝一声!
夏桀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又渐渐消散了。
毕竟是宠爱了二十年的妃子,他终究还是硬不起心肠。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
扔在朔州那么久,也确实有些过了。
让他回来,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总好过让他在外面,心生怨怼,再生祸事要好。
“福安。”他对着门外,沉声唤道。
“传朕密诏。”夏桀的声音,压得很低。
“着八百里加急,传旨朔州。
解除二皇子夏渊禁足,着其……着其即刻返京。
但,命宗人府,自其入京之日起,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若有任何出格之举,立刻向朕禀报。”
“遵旨。”大太监福安躬身退下。
夏桀看了一眼地上,那还在抽泣的柔妃,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
“起来吧。
朕,依你了。
但你给朕记住,这是最后一次!
若他再敢惹出什么祸端,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说罢,他一甩袖子,径直离开了玉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