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龙婉清没有离开多久,宫里来人说太后贵妃让她觐见,接她的宫车随后就到。
龙惊墨捏着那枚冰凉玉扣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太后亲自过问?事情竟已严重到如此地步。柳氏这是铁了心要在她大婚前,将她彻底摁死,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愿留。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小桃急得眼圈发红,声音发颤,“太后娘娘……那可是太后啊!”
龙惊墨将玉扣紧紧攥入掌心,那细微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刺痛,反而让她因反噬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依旧翻涌的血气,声音竟奇异地平稳下来:
“慌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站起身,因动作稍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身形微晃。小桃连忙上前扶住。
“更衣。”龙惊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决绝,“按品级穿戴。”
她如今虽未正式嫁入王府,但既是钦定的定渊王妃,觐见太后,来人专门吩咐需得按王妃的品级大妆,以示对天家恩典的敬重,说是规矩。
小桃不敢怠慢,连忙取出那套赶制出来的、象征定渊王妃身份的吉服。
繁复的层层叠叠,金银丝线绣出的鸾鸟牡丹在光线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华贵非常,却也沉重异常。
龙惊墨忍着周身不适,任由小桃和另一个被临时指派来的小丫鬟为她一层层穿上。
厚重的礼服压在肩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胸口那股闷痛愈发清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她不动声色地拭去。
刚梳妆停当,院外便传来了整齐而带着威仪的脚步声。
一名穿着深青色宦官服制、面容肃穆的内侍在龙府管事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黄门。
“这位是宫中司礼监的刘公公。”管事连忙介绍,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那刘公公目光如电,在龙惊墨身上扫过,并未因她苍白的脸色而有丝毫动容,只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咱家奉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口谕,传龙三小姐即刻入宫觐见。轿辇已在府外等候,三小姐,请吧。”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表明了来意和不容置疑的态度。
龙惊墨心头一沉。司礼监的人亲自来“请”,这阵仗,绝非寻常申饬那般简单。
“有劳公公。”她微微颔首,声音透过厚重的妆容,依旧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但仪态却无可挑剔。
她挺直脊背,迈步向外走去。
吉服沉重,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体内的伤痛,但她走得极稳,背影在春日稀薄的阳光下,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坚韧。
龙府门口,果然停着一辆规制颇高的青幔小车,四周护卫森严。这并非她这个未正式册封的王妃能乘坐的规格,更像是……押解。
而且还穿着王妃服饰,这显然也在下定渊王府的脸面。
龙惊墨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车厢内空间狭小,空气沉闷。
她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指尖依旧紧紧攥着那枚玉扣,感受着其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云家玉佩同源的冰凉气息,借此维持着灵台的清明。
马车辘辘而行,穿过喧闹的街市,驶向那象征着天下权力顶峰的紫禁城。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
帘子被掀开,刘公公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外面:“三小姐,请下车,慈宁宫到了。”
慈宁宫!太后的寝宫!
龙惊墨心下凛然,扶着车辕下了车。巍峨的宫墙,肃穆的殿宇,无处不在的侍卫和宫人低垂的头颅,都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被引着,穿过一道道宫门,行走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
周遭寂静,只有她吉服裙摆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
终于,在一座恢弘而肃穆的宫殿前停下。殿门上方悬挂的“慈宁宫”匾额,在日光下闪烁着冷硬的金光。
“在此等候通传。”刘公公丢下一句话,便先进去了。
龙惊墨垂眸立于殿外廊下,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隐晦的打量目光。
阳光照在她身上,吉服厚重,她却觉得一阵阵发冷,体内的伤势在长途颠簸和紧张情绪下,似乎有复发的迹象,胸口闷痛加剧,眼前景物偶尔会出现细微的重影。
她狠狠掐了自己掌心一下,利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等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是漫长的一个时辰,殿内终于传来通传声:“传,龙氏惊墨,进殿——!”
龙惊墨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不适,调整好面部表情,迈着尽可能平稳的步伐,低着头,恭谨地踏入那象征着后宫至高权柄的殿堂。
殿内光线略暗,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她不敢抬头,依着规矩,行至殿中,屈膝跪拜,额头触地,声音清晰而恭顺:
“臣女龙惊墨,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上方一片寂静。两道目光,一道威严沉凝,一道锐利探究,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她能感觉到,其中一道目光,来自侧方,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和审视,应是那位传闻中与柳氏关系匪浅的贵妃。
而正前方那道,更深沉,更难以捉摸,属于当今太后。
“抬起头来。”终于,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女声缓缓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龙惊墨依言,缓缓抬起头,但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落在地面金砖的缝隙处。
她看到了端坐在正中央凤榻上的太后,身着绛紫色常服,发髻一丝不苟,面容保养得宜,看不出具体年岁,唯有一双眼睛,历经岁月沉淀,锐利如鹰。
而侧下方坐着的一位宫装丽人,珠环翠绕,容貌明艳,此刻正冷冷地看着她,想必就是那位贵妃。
太后的目光在龙惊墨脸上停留片刻,并未立刻发作,反而语气平淡地开口,问的却是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哀家听闻,你母亲,是江南云氏之女?”
龙惊墨心中猛地一咯噔!太后不问嫁妆,不问婚事,为何首先问起母亲?问起云家?
她不及细想,连忙收敛心神,谨慎应答:“回太后娘娘,臣女生母……确是姓云。”她不敢直接承认江南云家,只模糊应答。
太后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拨动着腕间的一串佛珠,不再说话。
一旁的贵妃却按捺不住,冷笑一声,声音带着刻薄的意味:“太后娘娘问你话,你便好好回答!遮遮掩掩,成何体统!本宫还听说,你近日在府中很是不安分,连嫡姐的嫁妆都敢觊觎?甚至……还不懂规矩,妄称生母为母亲?”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质问:“龙惊墨,你可知罪?!”
最后的问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殿中炸响。
所有的压力,瞬间汇聚于跪在殿中的那道纤细身影之上。吉服华美,却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仿佛随时会在这沉重的威压下碎裂。
龙惊墨置于身前的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不由冷笑,这贵妃只问嫁妆不问婚事,看来对替嫁一事都心知肚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