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红油在铜锅里咕嘟冒泡,肥牛卷裹着芝麻香油滑进喉咙时,苏语终于长舒了口气。
对面的闺蜜正举着手机拍她满嘴油光的样子,笑她“法医助理的假期比熊猫血还稀缺”,苏语刚要反驳,口袋里的工作机突然震动起来——那熟悉的、短促的两短一长,是队里的紧急出警铃。
她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指尖攥着筷子顿了两秒,还是没逃过闺蜜“我就知道”的眼神。“算你狠,”苏语扒拉掉嘴角的芝麻,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这锅我先欠着,等我把尸体伺候舒服了,下次点特辣赔罪!”
电话是刑警队内勤打的,只说老城区纺织厂废弃仓库发现一具男尸,李队让她立刻联系林墨,二十分钟内到现场。苏语一边往停车场跑,一边拨林墨的电话,听筒里响了三声就通了,那边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墨的声音比初秋的风还凉:“地址。”
“纺织厂老仓库,李队刚通知的。”苏语拉开车门坐进去,引擎发动时她补了句,“墨哥,你该不会又在解剖室待了一晚上吧?”
那边的沙沙声顿了顿,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嗯”。苏语没再多说——她早习惯了林墨的作息,这位法医像是把解剖台当成了半个家,有时为了确认一个细微的伤痕,能对着尸体坐整整一夜。更奇怪的是,林墨总能在关键时刻说出些“直觉”般的线索,比如上次碎尸案,他坚持要检查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最后真的找到了凶手家的地毯碎屑,苏语问他怎么知道,他只说“感觉那里该有东西”。
等苏语赶到仓库门口时,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李建国正蹲在地上抽烟,烟蒂在脚边堆了小半圈。看见苏语,他把烟摁灭在鞋底:“林墨呢?”
“刚到,在后面停车。”苏语指了指路口,果然看见林墨那辆黑色SUV缓缓开过来。他穿一身深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连帽子都戴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扫过仓库大门时,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死者在哪?”林墨走到李建国身边,声音没什么起伏。
“里面靠左的货架后面,发现者是个捡破烂的老头,吓傻了,现在在警车里做笔录。”李建国领着两人往里走,仓库里弥漫着灰尘和霉味,阳光从破掉的天窗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货架后面果然躺着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穿灰色运动服,双手蜷在胸前,脸色发青。林墨蹲下来,先检查了死者的瞳孔,又翻了翻他的眼睑,苏语在旁边递工具,笔记本上已经开始记录:“死者男性,年龄约35-40岁,衣着完整,无明显外伤,口鼻有少量白色泡沫……”
“不是意外。”林墨突然开口,手指碰了碰死者的手腕,“尸僵已经蔓延到全身,角膜中度混浊,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10点到凌晨2点之间。但你看他的指甲缝。”
苏语凑过去,借着勘查灯的光,看见死者指甲缝里有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带着点奇怪的光泽。“这是什么?”她刚想问,就看见林墨的眼神飘向了死者的头部上方,像是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他说冷。”林墨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在自言自语,“脖子后面疼。”
苏语愣了一下——这种话她听林墨说过几次,每次都能对应上后续尸检的发现。她没敢问,只是默默把“颈部可能存在隐蔽伤痕”记在笔记本上。李建国也听见了,却没多问,只是皱着眉:“死者身份查出来了吗?”
“还在查,口袋里只有一张超市会员卡,没身份证。”旁边的民警回话,“已经把信息发去户籍科了,应该很快有结果。”
林墨站起身,又看了一眼死者的方向,才对苏语说:“准备尸检,重点查颈部、肺部,还有指甲缝里的残留物。”
回到法医中心时已经是下午两点,苏语啃着面包跟林墨进了解剖室。死者被抬上解剖台,褪去衣物后,林墨用解剖刀划开了死者的颈部皮肤——果然,在颈椎第三节的位置,有一道细小的骨折痕迹,周围的肌肉组织还有出血,明显是外力撞击造成的。
“颈部受到钝器撞击,导致颈椎骨折,可能是致命伤。”林墨一边说,一边用镊子夹起一块组织样本,放进标本瓶里,“但还要看肺部情况,口鼻的泡沫可能是肺水肿,也可能是中毒。”
苏语在旁边记录,眼角的余光瞥见林墨的手顿了一下,他的视线又落在了尸体上方,像是在和谁对话。过了几秒,林墨开口:“他说,有个人戴着帽子,身上有油漆味。”
“油漆味?”苏语抬头,“难道是装修工人?或者……经常接触油漆的人?”
林墨没回答,继续进行尸检。肺部切开后,并没有明显的水肿迹象,倒是胃内容物里检测出了少量安眠药成分。“安眠药剂量不大,不足以致死,但能让人失去反抗能力。”林墨把胃内容物样本递给苏语,“送去化验,确认安眠药的种类,还有指甲缝里的残留物,重点查是不是油漆,什么类型的油漆。”
傍晚的时候,死者身份查出来了——叫张强,38岁,是附近一家装修公司的项目经理。李建国带着人去了张强的公司,回来时脸色不太好:“张强最近在跟一个客户闹矛盾,那客户叫王浩,两个月前找他们公司装修房子,装到一半说质量有问题,不肯付尾款,还跟张强吵过几次,上次差点动手。”
“王浩是做什么的?”林墨正在显微镜前看指甲缝残留物的切片,头也没抬。
“开了家小建材店,主要卖油漆、涂料这些。”李建国的声音顿了顿,“而且他店里用的油漆,跟我们从张强指甲缝里检测出的,是同一种型号——都是那种进口的哑光白漆,市面上很少见。”
线索一下子集中到了王浩身上。李建国立刻让人去传唤王浩,苏语则跟着林墨去了物证室,再一次检查张强的衣物。“墨哥,你说王浩会不会就是凶手?”苏语拿起张强的运动服,在口袋里摸了摸,突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哎,这里有个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U盘,藏在运动服内侧的口袋里,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苏语立刻把U盘插进电脑,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打开后是几张照片——都是王浩建材店的进货单,上面有几笔大额的转账记录,备注写着“废料处理”,但日期正好是张强死前一周。
“废料处理?”苏语皱着眉,“王浩一个卖建材的,哪来这么多废料要处理?而且金额还这么大。”
林墨凑过来看了一眼,突然说:“他说,这些是‘证据’。”他指的是张强,“王浩在偷偷卖劣质油漆,张强发现了,要举报他。”
就在这时,李建国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急促:“林墨,苏语,你们快来一趟王浩的建材店!他跑了!”
两人赶到建材店时,店里一片狼藉,货架倒了不少,地上还留着几桶打翻的油漆,正是那种进口哑光白漆,味道呛得人直咳嗽。李建国蹲在地上,指着一个打翻的油漆桶:“我们来的时候店门没锁,里面没人,监控被人拆了,不过在后面的仓库里发现了这个。”
仓库里放着一个黑色的棒球棍,棍头上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经过初步检测,上面的血迹正是张强的。“看来王浩就是凶手,用棒球棍打了张强的脖子,然后伪造了意外。”旁边的民警说。
苏语却觉得不对劲,她看了一眼林墨,发现林墨正盯着仓库角落的一个铁桶,眼神有些奇怪。“墨哥,怎么了?”
林墨走过去,打开铁桶的盖子,里面是半桶黑色的液体,闻起来有股刺鼻的味道。“这不是油漆。”他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是稀释剂,而且里面……”
他的话没说完,就又停下了,视线飘向了铁桶上方。过了几秒,林墨的脸色变了:“他说,不是王浩。”
“不是王浩?”李建国也走了过来,“那是谁?张强的鬼魂还说什么了?”
“他说,那个人不是为了尾款,是为了U盘里的东西。”林墨的声音有些沉,“王浩只是被利用了,真正的凶手,是王浩的合伙人。”
李建国愣了一下:“合伙人?我们查王浩资料的时候,没发现他有合伙人啊。”
“可能是隐形合伙人。”林墨指了指U盘里的进货单,“这些大额转账,备注是‘废料处理’,但金额太大了,更像是分赃。王浩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大的生意,肯定有同伙。而且张强发现的,可能不只是劣质油漆,还有更严重的事——比如,用劣质油漆装修导致住户生病,他们怕被举报,才杀了张强。”
就在这时,户籍科的电话打了过来,说王浩的名下有一家空壳公司,合伙人叫刘峰,是做室内设计的,经常和王浩一起接装修工程。“刘峰?”李建国立刻让人查刘峰的下落,“他现在在哪?”
“查到了,刘峰昨天买了去外地的火车票,今天下午的车,还有半小时就开了!”
一行人立刻往火车站赶,苏语坐在警车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心里有点慌:“墨哥,你说我们能赶上吗?”
林墨没说话,只是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他说,刘峰在三号候车厅,穿蓝色外套。”
到了火车站,李建国带着人直奔三号候车厅,果然在人群里找到了一个穿蓝色外套的男人,正是刘峰。刘峰看见警察,转身就想跑,却被民警按在了地上。
“为什么杀张强?”李建国把刘峰带到审讯室,拍着桌子问。
刘峰一开始还抵赖,直到李建国把U盘里的进货单、棒球棍上的血迹,还有林墨从稀释剂里检测出的、和张强胃里安眠药成分一致的残留物摆在他面前,他才瘫坐在椅子上,说了实话。
原来,刘峰和王浩一直在用劣质油漆冒充进口油漆给客户装修,上个月有个客户住进去后,孩子得了白血病,客户怀疑是油漆的问题,要去检测。张强知道后,觉得良心不安,就偷偷收集了他们卖劣质油漆的证据,准备举报。刘峰知道后,就想杀了张强灭口。
他先让王浩以商量尾款为由,把张强约到废弃仓库,又在张强的水里下了安眠药。等张强失去反抗能力后,刘峰用棒球棍打了他的脖子,伪造了意外摔倒的假象。事后,他又把棒球棍藏到王浩的建材店,想嫁祸给王浩,自己则准备跑路。
“那你为什么要在稀释剂里加安眠药?”苏语忍不住问——那是林墨后来在铁桶里发现的,稀释剂里的安眠药成分,和张强胃里的完全一致。
刘峰低着头:“我怕王浩知道真相后会说出去,本来想在他的水里加,结果还没来得及,你们就来了。”
案子破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苏语坐在法医中心的走廊里,啃着已经凉了的盒饭,看着林墨从解剖室里走出来。他摘下口罩,脸色有些苍白,苏语递过去一瓶温水:“墨哥,今天谢谢你。”
林墨接过水,喝了一口,才说:“他走了。”
苏语知道他说的是张强的鬼魂,点了点头:“也算是安息了。”
林墨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月亮。苏语突然想起第一次跟林墨出警的时候,她问过他为什么总能知道死者的想法,林墨只是说“能看见”。那时候她还不信,直到后来一次次验证,她才明白,林墨的阴阳眼不是迷信,而是一种负担——他要看着死者的鬼魂在眼前徘徊,听他们诉说痛苦,然后用自己的专业,为他们寻找真相。
“对了墨哥,”苏语突然想起什么,“李队说,这次案子破了,给我们放两天假,你要不要……”
“我要待在解剖室。”林墨打断她,“还有几个旧案的标本要重新检查。”
苏语无奈地笑了笑——她早该想到的。不过这次,她没再劝,只是把剩下的盒饭推给林墨:“那你也得吃饭,我去给你热一下。”
林墨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没说话。解剖室的灯还亮着,里面摆放着整齐的标本瓶,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个等待真相的故事。而林墨,就是那个倾听者,用手术刀和显微镜,为死者发声,让正义不被掩埋。
苏语热好盒饭回来时,看见林墨正对着解剖台上的一具旧案尸体发呆,眼神很轻,像是在和老朋友对话。她把盒饭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轻轻带上门——她知道,林墨又在听死者说话了,而明天,又会有新的线索,新的真相,在他的手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