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在傍晚六点准时倾盆而下的，豆大的雨点砸在单元楼的防盗窗上，溅起的水花混着风，把张丽的裤脚打湿了大半。她攥着给儿子买的草莓蛋糕，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下午临时加班，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回家，三岁的乐乐肯定早饿坏了。
钥匙插进锁孔时，张丽的手还在抖。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只有手机电筒的微光映着门缝，里面静得反常。往常这个点，乐乐总会趿着小拖鞋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妈妈”，可今天，连一点哭闹声都没有。
“乐乐？妈妈回来了！”她推开门，客厅的灯没开，只有主卧的方向亮着微弱的光，还夹杂着鼠标点击的“哒哒”声。是刘祥，她三个月前认识的男朋友，今天早上她出门时，特意拜托他帮忙照看乐乐。
“你怎么没开灯？乐乐呢？”张丽把蛋糕放在玄关，快步走向主卧。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刘祥脸上，他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嘴里还骂骂咧咧：“操，又坑我！这局要是输了，我段位就掉了！”
“我问你乐乐呢？”张丽的声音拔高了，伸手按亮了卧室的灯。灯光骤亮的瞬间，她看见床脚的地毯上，一团小小的身影蜷缩着——是乐乐，他穿着上午那件黄色的小熊睡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后脑勺的位置，深色的血渍已经浸透了布料，在米白色的地毯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乐乐！”张丽扑过去，手指碰到儿子的皮肤时，只觉得一片冰凉。她颤抖着探向乐乐的鼻息，没有气流，胸口也没有起伏。手机从手里滑落在地，屏幕摔得粉碎，就像她此刻的心脏。
刘祥终于从游戏里回过神，看见这一幕，脸色瞬间惨白，猛地站起来：“不、不是我干的！他自己、他自己摔倒的！”
晚上七点半，市刑侦支队的警车停在了小区楼下。李建国踩着雨水走进单元楼，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报案人张丽情绪崩溃，只说儿子没了，嫌疑人是她男朋友刘祥，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李队，法医到了。”年轻警员小王迎上来，指了指身后。林墨正弯腰从勘查箱里拿手套，他穿着深色的法医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有些苍白。苏语跟在他身边，手里拿着记录板，小声喊了句“墨哥”，递过去一副鞋套。
“现场保护得怎么样？”林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他有双很特别的眼睛，睫毛很长，眼神总是淡淡的，仿佛能看透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只有苏语知道，这双眼睛不止能看透尸体，还能看见那些滞留人间的魂魄。
“嫌疑人刘祥在客厅待着，没让他碰现场。死者是三岁男孩乐乐，趴在主卧床脚，头部有明显创口。”小王汇报着，推开了住户的门。
客厅里，张丽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眼泪已经流干了，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我的乐乐”。刘祥则蹲在墙角，双手抓着头发，脸色灰败，看见警察进来，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
林墨没理会客厅的人，径直走向主卧。房间里还残留着一股泡面的味道，电脑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游戏结算界面，页面上满是“举报”“坑队友”的字样。床脚的地毯上，乐乐的身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只有一只小小的脚露在外面，脚趾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苏语拿出尺子开始测量现场，林墨则蹲下身，慢慢掀开白布。乐乐的小脸很白，嘴唇发紫，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就在林墨的手指快要碰到乐乐的头部时，他忽然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床尾，穿着和乐乐一样的小熊睡衣，头发软软的，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是乐乐的魂魄。
苏语注意到林墨的停顿，小声问：“墨哥，怎么了？”
林墨收回目光，指尖在乐乐的颈部轻轻按压，声音平稳：“尸僵已经形成，主要分布在颌面部和颈项部，尸斑位于背部及四肢后侧，指压褪色。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两到三小时前。”他没提看见魂魄的事——这种事说出来，只会被当成法医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只有找到实际证据，才能让真相浮出水面。
乐乐的魂魄就站在旁边，小手攥着睡衣的衣角，眼神里满是恐惧。他看着林墨，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伸出小小的手指，指向电脑桌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然后用力摇了摇头。
林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电脑桌的桌角是金属材质的，边缘有些锋利，上面似乎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他让苏语用取证棉签擦拭那处痕迹，自己则继续检查乐乐的尸体：“头部有一处不规则创口，边缘不整齐，创腔内有组织间桥，符合钝器撞击形成的损伤。除此之外，左臂有两处皮下挫伤，像是被人用力抓过的痕迹。”
“钝器撞击？那会不会真的是意外摔倒，撞到桌角了？”旁边的李建国开口了，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界面，又看了看墙角的刘祥，“嫌疑人说，他当时在打游戏，没注意孩子，等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倒在地上了。”
林墨没直接回答，而是仔细检查乐乐的口腔和鼻腔，又用注射器抽取了胃内容物：“胃里几乎是空的，只有少量的牛奶残留，应该是早上喝的。死者死前处于饥饿状态。”
这句话让客厅里的张丽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不可能！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给乐乐冲了牛奶，还留了面包在桌上，让刘祥中午喂他吃的！他怎么会饿？”
刘祥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
乐乐的魂魄听到“饿”这个字，眼睛里泛起了水光。他走到林墨身边，抬起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然后又指向电脑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好像在说，他因为饿，去找那个叔叔要吃的，结果被吓到了。
林墨站起身，摘下手套，对李建国说：“李队，我需要把尸体带回法医中心做进一步尸检，包括毒物分析和头部ct，确定创口的具体受力方向。另外，麻烦查一下刘祥今天的游戏记录，特别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的。”
“行，我让人去办。”李建国点头，又看向墙角的刘祥，“把嫌疑人带回支队，单独讯问。”
法医中心的解剖室里，白炽灯亮得刺眼。乐乐的尸体躺在解剖台上，林墨穿着防护服，手里拿着解剖刀，苏语在旁边记录。
“头部ct显示，死者颅骨有线性骨折，骨折线从枕部延伸到颞部，符合钝器撞击的受力方向——不是垂直摔倒，而是有一个横向的外力作用。”林墨指着ct片上的白色线条，“也就是说，死者不是自己不小心摔倒，而是被人推了一下，或者用力撞到桌角上的。”
苏语停下笔，皱着眉：“那刘祥撒谎了？他说孩子是自己摔倒的，但实际是有外力介入？”
林墨嗯了一声，继续进行尸检：“左臂的挫伤，经检验，残留的皮肤组织不是死者本人的，应该是嫌疑人留下的。另外，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少量的纤维，是棉质的，颜色偏深，需要和刘祥当天穿的衣服比对。”
就在这时，解剖室的门轻轻“吱呀”响了一声。林墨抬头，看见乐乐的魂魄站在门口，小小的身体因为害怕而发抖。他这次没有躲闪，而是慢慢走到解剖台边，仰着头看着林墨，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林墨放下解剖刀，走到乐乐身边，声音放轻：“你是不是想告诉叔叔，当时发生了什么？”
乐乐点了点头，小手抓住林墨的裤腿，拉着他往门口走。林墨顺着他的力道走了几步，乐乐停下，指向外面的走廊——那里放着苏语刚才带回来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刘祥当天穿的深色卫衣。
“是他的衣服？”林墨问。
乐乐用力点头，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再指了指卫衣的袖口，接着做了一个推人的动作，最后捂住自己的后脑勺，眼睛里满是痛苦。
林墨明白了。乐乐当时因为饿，去找刘祥要吃的，刘祥正在打游戏，被打扰后很生气，先用手抓住乐乐的胳膊，然后用力推了他一把，乐乐没站稳，脑袋撞到了电脑桌的桌角，就这样没了呼吸。
“墨哥，你怎么了？”苏语的声音传来，她看见林墨站在走廊里，对着空气说话，心里大概猜到了什么——每次林墨这样，都是在和死者的魂魄沟通。
林墨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丝沉重：“苏语，去比对一下刘祥卫衣袖口的皮肤组织，还有纤维成分，应该能和死者身上的证据对上。另外，让技术队查一下刘祥下午打游戏的语音记录，他当时肯定和队友开了麦，说不定会留下线索。”
苏语立刻去办。半小时后，她拿着检验报告跑回来，脸上带着兴奋：“墨哥，对上了！刘祥卫衣袖口的皮肤组织，和乐乐左臂挫伤处的残留组织完全一致，指甲缝里的纤维，也和卫衣的材质、颜色一模一样！还有，技术队恢复了他的游戏语音，下午四点十分左右，他跟队友骂了一句‘妈的，小孩一直在哭，烦死人了’，然后过了三分钟，他又说‘操，死了？不管了，先打完这局’！”
证据链已经完整了。
第二天早上，李建国在讯问室里再次提审了刘祥。一开始，刘祥还在狡辩，说自己只是没看好孩子，是意外。但当李建国把尸检报告、纤维比对结果，还有游戏语音记录放在他面前时，刘祥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是我……是我不好……”刘祥捂着脸，声音哽咽，“那天下午，我一直在打排位赛，想冲个高段位。乐乐一直在哭，说饿，要找妈妈。我让他别吵，他不听，还过来拉我的胳膊，想让我陪他。我当时太生气了，就推了他一把……我没想到，他会撞到桌角上……”
“撞到之后呢？你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李建国的声音很冷。
“我怕……我怕被人知道，怕张丽怪我，怕坐牢……”刘祥的肩膀颤抖着，“我当时想，要是没人知道，就说是他自己摔倒的……我太自私了，我对不起乐乐，对不起张丽……”
讯问室外，张丽站在走廊里，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的刘祥，眼泪无声地滑落。林墨和苏语站在她身边，没有说话。乐乐的魂魄也站在张丽旁边，小手轻轻拉着妈妈的衣角，像是在安慰她。
林墨看着乐乐的魂魄，轻声说：“放心吧，他会受到惩罚的。你可以安心走了。”
乐乐抬起头，看着林墨，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暴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墨看着那片阳光，心里却有些沉重——
一个三岁孩子的生命，就因为一场游戏，一个成年人的暴躁和自私，永远停在了那个雨夜。
苏语拍了拍林墨的肩膀：“墨哥，至少真相大白了，乐乐可以安息了。”
林墨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法医中心。他知道，以后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案件，还会看见各种各样的魂魄，但他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专业，让每一个无声的受害者，都能说出真相，让罪恶得到应有的惩罚。
走廊尽头，阳光越来越亮，仿佛在照亮那些看不见的角落，也照亮那些等待被听见的，无声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