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一日的帝都,天空低沉,铅灰色的阴云层层叠叠地堆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没有风,空气凝滞而沉闷,仿佛连上天都不愿目睹即将发生的惨剧,刻意敛去了所有声息。
午门之外,那片曾用于彰显天威、处置罪大恶极之人的广场,此刻已被肃杀之气彻底笼罩。身着明光铠的禁军士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将整个法场围得水泄不通,锋利的戟刃在阴霾天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更外围,则是被驱赶而来、人头攒动却又被强行压抑着声音的百姓。他们踮着脚尖,伸长脖颈,脸上交织着恐惧、好奇、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舆论煽动起来的愤慨,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涌动。
“真的……真的是沈阁老?”
“巫蛊啊!诅咒陛下和王爷,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我不信!沈阁老那样好的人,怎么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证据都挖出来了!”
“唉……可惜了,‘文曲星’下凡,竟落得如此下场……”
监斩台高高在上,几位身着朱紫官袍、主理此案的刑部官员和宗正寺卿正襟危坐,面色肃穆。然而,若细看他们的眼神,尤其是其中几位与世家门阀关系密切者,眼底深处却难以掩饰地流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轻松与得意。他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只待时辰一到,便可了结这桩“铁案”,彻底扳倒那位权倾朝野、推行新政断了他们财路的沈国公。
“带人犯——!”
一声拖长了音调、冰冷无情的唱喏,如同丧钟般敲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法场入口。
只见一行囚车在重兵押解下,缓缓驶入。为首的囚车中,一人身着肮脏的白色囚服,头发略显散乱,却依旧难掩其清隽的轮廓。他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但他背脊挺得笔直,步履虽缓,却异常沉稳。
正是沈清言。
他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刽子手从囚车上押下,一步步推向广场中央那座临时搭建、铺着暗红色毡布的刑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怜悯,有唾弃,有好奇,有恐惧。
沈清言面容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安详。他并未去看那些神色各异的围观者,也没有望向高踞上方的监斩官。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重重人群,越过了巍峨的宫墙,投向了那座象征着帝国权力巅峰的皇宫,以及……皇宫不远处,那座他无比熟悉的摄政王府。
【萧绝……】
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那被邪术力场干扰、变得紊乱断续的心声,不受控制地飘散开来,仿佛破碎的絮语,无人能闻,却又仿佛能穿透这阴沉的天空。
【……对……不起……】
【……终究……还是……连累……你了……】
【……新政……才刚……开始……】
【……别……做……傻事……】
他知道,以萧绝的性格,绝不会坐视不理。这三日的沉寂,绝非放弃。他害怕,害怕萧绝为了救他,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将自身也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宁愿独自承担这污名与死亡,也不愿看到萧绝因他而与整个朝廷、与皇权彻底决裂。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浑浊而压抑的空气。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人冷峻眉眼间偶尔流露的温柔,是离别前夜那紧紧相拥的体温,是那枚紧贴胸口、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气息的金牌……
刽子手捧着一碗浑浊的烈酒,走到他面前,粗声粗气地道:“喝了吧,上路痛快些!”
沈清言睁开眼,平静地摇了摇头。他不需要酒精来麻痹自己,他要清醒地、有尊严地走完这最后一程。
他跪在刑台之上,冰冷的石面透过薄薄的囚裤传来寒意。身后,膀大腰圆、赤裸着上身、面露凶光的刽子手,已经将手中那柄泛着幽冷光泽的鬼头刀高高举起。
天空愈发阴沉,仿佛随时都会滴下血雨。
监斩官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刻漏,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支代表着最终判决的、染着朱红的亡命签。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整个午门广场,死寂得可怕。
亡命签,即将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