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言那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诘问,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在秦灼的脖颈上,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那双曾经充满威严与算计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疯狂的否认与垂死的挣扎。
“污蔑!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秦灼嘶声力竭,声音尖锐得刺破了金銮殿凝重的空气,他猛地转向御座,噗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陛下!陛下明鉴啊!萧绝与沈清言勾结,伪造证据,构陷忠良!他们这是要动摇国本,祸乱朝纲啊!老臣对陛下,对帝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然而,他的哭嚎与辩白,在那一件件自金匮中取出的证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空口白话,如何能与先帝的笔迹、与他自己的亲笔手书、与那残留着宫廷秘药气息的瓷瓶相抗衡?
就在秦灼声嘶力竭之际,萧绝动了。
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冽。他先是双手捧着那卷先帝密诏,并未直接递给皇帝,而是转向了御阶之下,几位以学识渊博、品性刚正着称的翰林院老臣以及宗正府宗令。
“李阁老,张宗正,还有诸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萧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请诸位,一同验看此密诏。验其绫锦年份,验其笔锋走势,验其御宝印鉴,验其暗记真伪!看看这究竟,是不是先帝的亲笔手书!”
那几位老臣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密诏,就着殿内明亮的灯火,仔细甄别起来。他们的手指拂过泛黄的绫锦,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个字的笔锋转折,比对记忆中先帝的笔迹习惯,更有人取出随身携带的、用于核对重要文书印鉴的图谱,仔细对照那方御宝的每一个细微特征。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静得可怕,只有老臣们偶尔低声交换意见的细微声响,以及秦灼那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恐慌的喘息声。
终于,为首的李阁老抬起头,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面向御座,深深一躬,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与确认:“回禀陛下,经老臣等人仔细勘验,此密诏……确系先帝真迹无疑!无论是用料、笔迹、印鉴、暗记,皆与先帝晚年手书规制、特征完全吻合!”
轰!
尽管已有预感,但当这权威的鉴定结果被当众宣布时,依旧在朝臣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先帝密诏为真!那沈括奉旨假意通敌、实为忠臣之事,便是铁板钉钉!沈家通敌之罪,不攻自破!
秦灼的身体猛地一晃,脸上血色尽褪。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萧绝毫不理会秦灼的反应,紧接着又将那几封染血的密信,递给了另外几位以熟悉秦灼笔迹和当年旧事的老臣及兵部、刑部的官员。
“诸位,再请验看这些密信。看看这上面的字迹,这落款的习惯,这提及的人与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这一次,验证的速度更快。那熟悉的、属于秦灼的、带着一股军中杀伐之气的笔锋,那信中提及的、早已被灭口的前兵部尚书王莽等人,那一条条关于伪造证据、杀人灭口的冷酷指令……无不指向同一个人!
“陛下!”一位曾与秦灼共事多年的老将军,脸色铁青地出列,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这些信件……笔迹确是秦灼亲笔!其中提及的调兵细节、人员称呼,也皆与当年情况吻合!老臣……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铁证如山!构陷忠良,屠戮沈家满门的罪魁祸首,正是秦灼!
秦灼的额头已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辩驳都组织不起来。那熟悉的笔迹,就像是他自己亲手刻下的罪状,无从抵赖!
最后,萧绝的目光落在了那白玉小瓷瓶上。他将其拿起,面向御座:“陛下,此瓶中之物,关系重大,疑似宫廷禁药‘醉红尘’。臣请旨,传当值太医令,即刻验看!”
皇帝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小瓶,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痛楚,更有一种深沉的、被触及逆鳞的暴怒。他缓缓地、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一个字:“……准!”
很快,须发皆白、提着药箱的太医令匆匆上殿。他接过瓷瓶,极其谨慎地拔开瓶塞,不敢凑近去闻,而是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探入,蘸取微不可察的一丝残留,又取出几种特制的药粉和试剂,就在殿侧临时设下的案几上进行检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太医令的手上。只见他操作片刻后,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恐惧。他快步回到殿中,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启禀陛下!经微臣初步查验,此瓶残留之物……其性阴寒,侵蚀根本,其气味与药性反应……与……与太医署秘录中记载的‘醉红尘’之特征,高度吻合!此乃……此乃绝毒啊!”
“醉红尘”!
太医令的亲口证实,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弑君!这已不仅仅是怀疑,而是有了物证支撑的、指向明确的惊天指控!
完了……
彻底完了……
秦灼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勉强支撑住身体,抬起头,脸上已再无半分血色,那精心维持了一辈子的沉稳、威严、伪善的面具,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那张因罪行败露而扭曲、因恐惧和怨毒而狰狞的真实面孔!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不可置信,迅速转化为对萧绝和沈清言刻骨的怨毒,那目光仿佛淬了毒的刀子,要将二人生生凌迟!他苦心经营数十年,布局深远,手握重权,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甚至将触手伸向了皇位继承……他本该是这帝国最有权势、最能笑到最后的人!
可如今……这一切!他所有的心血,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野心!都被这两个人!被这几张薄薄的纸,一个小小的瓶子,彻底掀翻!碾碎!化为泡影!
巨大的落差,极致的怨恨,以及那即将到来的、万劫不复的恐惧,如同疯狂的毒火,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的脸色从铁青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中的怨毒被一种近乎癫狂的赤红所取代!他猛地挺直了身躯,不再跪伏,而是用一种仿佛来自地狱的、嘶哑而疯狂的目光,扫过萧绝,扫过沈清言,扫过御座上的皇帝,发出了如同困兽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是你们……是你们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