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气氛在秦灼的刻意营造下半点未冷，他如同一位最擅长掌控局面的交际名家，在百官席间游刃有余地流转。与沈清言对饮一杯后，他并未如寻常应酬般就此别过，反而像是真的对这位年轻的“文曲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竟就势在沈清言席案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摆出了一副欲要长谈的架势。
“沈侍读啊，”秦灼身子微微前倾，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阴霾的爽朗笑容，语气中充满了毫不作伪的赞叹，“你在京中的事迹，秦某在边关可都听说了。智破‘快活林’拐卖案，解救无辜；主持河工，揪出贪蠹，更以‘以工代赈’妙策安顿流民，活人无数；前些时日更是识破邪教诡计，解救被掳女子……这一桩桩，一件件，真是令秦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掰着手指细数沈清言的“功绩”，目光灼灼，仿佛沈清言是他寻觅已久的知己。“秦某是个粗人，在边关只会带兵打仗，看到沈侍读这般年纪轻轻，便能为国为民做下这许多实实在在的事情，心中真是……真是感慨万千！若我胤朝文臣皆如沈侍读这般，何愁国不富民不强？”
这番赞誉，不可谓不高，不可谓不真诚。若换做任何一个不明内情的年轻官员，被这位刚刚立下泼天军功、声望如日中天的镇北侯如此当面盛赞，只怕早已心潮澎湃，引为知音。
沈清言面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连声道：“侯爷过誉了，下官愧不敢当，皆是分内之事，仰赖陛下洪福，王爷信任，同僚协力罢了。”
然而，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封的警惕。秦灼越是热情，越是赞誉有加，他脑海中系统那“极度危险！伪善面具！”的警告便越是尖锐。
【惺惺作态！谁跟你惺惺相惜！】
【把我查过的案子记得这么清楚，怕是没少在背后研究怎么对付我吧？】
【黄鼠狼的夸奖，听着都让人脊背发凉！】
秦灼仿佛完全感受不到沈清言内心的戒备，依旧谈兴甚浓。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好奇与“不耻下问”的姿态，笑道：“说来惭愧，秦某虽常年领兵，但对这行军布阵、兵法谋略之道，自觉仍有许多不足之处。早闻沈侍读博览群书，才智超群，不知秦某可否寻个闲暇，登门拜访，向沈侍读请教一二？”
请教兵法？
沈清言心中警铃瞬间拉至爆响！他一个刑部出身的文官，从未涉足军旅，秦灼一个沙场宿将，跑来向他请教兵法？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请教兵法？呵！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想借此名头探我虚实，摸清我的底细和王府的防卫？】
【还是想找个由头接近我，寻机会像对萧绝那样……下手？！】
一想到“醉红尘”，一想到萧绝前世的结局，沈清言就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他看着秦灼那张写满“真诚求教”的脸，只觉得那笑容底下是无底的深渊！
他正欲寻个合适的理由婉拒，既要全了表面礼节，又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已先一步介入，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冻结了这方小天地的“热络”气氛。
“秦侯爷。”
萧绝不知何时已离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席侧。他玄色的王袍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面容沉静，目光淡漠地落在秦灼身上。
秦灼闻声，立刻站起身，脸上笑容不变，恭敬地拱手：“王爷。”
萧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一旁也连忙起身的沈清言，最后重新落回秦灼脸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秦侯爷甫归京师，军务交割、叙功请赏，诸事繁杂，想必忙碌得很。” 他顿了顿，不给秦灼插话的机会，继续道，“沈侍读亦身负刑部公务与监察之责，案牍劳形，恐无闲暇与人探讨兵事。”
他的话语清晰，条理分明，将两人的“忙碌”摆在台面上，直接截断了秦灼“登门请教”的由头。
最后，他语气微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请教之事，容后再议。”
这“容后再议”四字，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这基本等同于“永久搁置”。萧绝的态度明确无比——沈清言，由他庇护，秦灼，休想靠近！
保护之意，昭然若揭，毫不掩饰。
秦灼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一丝阴鸷急速掠过，但旋即又被他那完美的面具所覆盖。他哈哈一笑，神态自若，仿佛完全没有听出萧绝话中的深意，从善如流道：“王爷所言极是！是秦某考虑不周，唐突了。沈侍读公务要紧，改日，改日若有闲暇再说！”
他对着萧绝和沈清言分别拱了拱手，姿态依旧潇洒从容：“王爷，沈侍读，那秦某就先失陪了，那边还有几位大人需得应酬。”
说着，他再次对萧绝行了一礼，这才转身，步伐稳健地走向他处，背影依旧挺拔豪迈，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萧绝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秦灼离去的背影，直到他融入人群，这才缓缓收回视线，落在身旁的沈清言身上。
沈清言微微松了口气，对上萧绝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传递出一个“我明白”的眼神。
萧绝没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蕴含着无需言语的叮嘱与确认，随即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沈清言缓缓坐下，端起面前已经微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压下心头的余悸。
秦灼的“热情结交”与“不耻下问”，其下隐藏的试探与险恶用心，已然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而萧绝毫不犹豫、强势直接的介入与保护，也再次明确地划下了界限。
这场宴席，宾主尽欢的表象之下，是愈发清晰的阵营对立与暗潮汹涌。
沈清言知道，秦灼绝不会就此罢休。
而他和萧绝，也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