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汤药的苦涩与安神香的清冽中悄然流淌。萧绝底子本就好,加之那“万能解毒血清”的神效,伤势恢复的速度远超太医预料。不过十余日,他已能从卧榻转为靠坐,虽然脸色仍带着失血后的苍白,气息也较往日虚弱,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锐利与清明,已逐渐回归。
摄政王权倾朝野,即便重伤静养,国事亦不可能全然抛却。一些必须由他亲自过目的紧要奏折,开始被小心翼翼地送入寝殿。
这日午后,暖阳透过半开的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绝半靠在柔软的引枕上,身前的矮几上摊开着几份加急文书。他披着玄色常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平日的凛冽威仪,却多了几分难得的疏懒气息,只是那执笔批阅的姿势,依旧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沉稳。
沈清言坐在稍远一些的绣墩上,负责将萧绝批阅好的奏折整理归类。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对方。然而,看着萧绝专注地审阅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提笔疾书,一忙便是近半个时辰未曾歇息,沈清言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越皱越紧。
他想起太医再三的叮嘱:“王爷心脉受损,最忌劳神,需静养为上,万不可耗费心神……”
眼见萧绝又拿起一份关于边关军饷争议的长篇奏折,沈清言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手中整理到一半的文书,站起身,走到矮几旁,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恼?
“王爷,”他开口,语气尽量保持着下属的恭敬,但那内容却已然越界,“太医说您不能劳神!这才刚能坐起片刻,还是多歇息为好。”
萧绝执笔的手未停,笔尖在宣纸上划过沉稳的弧度,甚至连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副全然不在意的态度,让沈清言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冒了起来。他盯着那仿佛有魔力般吸引着萧绝全部注意力的奏折,忍不住又上前一步,几乎是带着点赌气意味地补充道:
“这折子……晚几个时辰看,天也塌不下来!”
这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连沈清言自己都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口气太过。然而,更失控的还在后面。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的担忧和此刻的焦急,他对自身那奇异“心声”的控制力再次跌入谷底。一句充满烦躁和埋怨的心声,不受控制地荡漾开来,虽未及之前绝望时那般范围广阔,却也足以让近在咫尺的萧绝,以及侍立在殿门内侧、眼观鼻鼻观心的两名贴身内侍,听得一清二楚:
【工作狂!伤没好透就折腾!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
寝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两名内侍吓得浑身一僵,脑袋垂得更低,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心中疯狂呐喊:沈大人!您可真敢说啊!
沈清言说完也瞬间后悔,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眼神闪烁,不敢去看萧绝的反应。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两名内侍投射过来的、混合着惊恐和敬佩的目光。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或冷眼并未到来。
萧绝终于停下了笔。
他缓缓抬起头,将那支紫毫笔轻轻搁在青玉笔山上,然后,好整以暇地转向沈清言。他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落在沈清言微微泛红的脸上,目光里带着一种……饶有兴味的探究。
他并未动怒,反而微微向后靠了靠,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沈清言,”他开口,声音因伤势初愈而略显低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慢条斯理的韵味,“你如今……倒管起本王来了?”
这话语气平淡,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结合他此刻那饶有兴致的目光,便凭空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和……暧昧的调侃。
沈清言被他这句话问得猝不及防,心脏猛地一跳,脸上那层薄红瞬间有加深蔓延的趋势。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急忙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直接的注视,声音因为窘迫而显得有些结巴:
“下官……不敢!”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自己的立场,强调道,“下官是为王爷的身体着想!太医叮嘱,静养为上!”
他刻意忽略了那句“工作狂”和“铁打的”心声,希望萧绝也能选择性遗忘。
萧绝看着他这副急于辩解、耳根都染上绯色的模样,眼底那抹兴味似乎更浓了些。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依旧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将沈清言缠绕其中,让他无所遁形。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沈清言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逼得窒息时,萧绝才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过人的心尖。
他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也没有再拿起笔,只是淡淡道:“罢了,有些乏了。这些,晚些再看。”
说着,他竟真的缓缓合上了眼眸,摆出了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
沈清言怔在原地,看着萧绝居然真的听从了他的“建议”(尽管过程有些尴尬),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心头那股莫名的火气,像是被一盆温水悄然浇灭,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松了口气和更加无所适从的奇异感觉。
他默默地退回绣墩上坐下,心跳却依旧有些失序。
萧绝他……刚才那是……纵容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让沈清言心乱如麻。他偷偷抬眼,望向那个闭目假寐的男人,阳光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竟显出几分平日里绝无可能的脆弱与安静。
沈清言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而看似闭目养神的萧绝,脑海中却回荡着沈清言那句带着嗔怪的心声,以及他方才那副又急又窘的模样。
管起本王来了?
呵。
这种感觉……似乎,并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