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色下,黄河的咆哮声愈发显得狰狞。沈清言强压下对劣质材料的震怒,在两名面色惶惶的工部小吏指引下,沿着岌岌可危的堤坝,继续向最为险峻的区段走去。越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便越发浓重。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位于河道转弯、水流冲击最为猛烈的堤段。这里的景象,比之前所见任何一处都要触目惊心。
堤脚处,一个直径已达丈许的巨大管涌险坑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浑浊的黄河水裹挟着大量泥沙,疯狂地从坑底翻涌喷出,发出“咕咚咕咚”的恐怖声响,仿佛地下潜藏着一条愤怒的恶龙。坑壁的泥土和碎石在不断崩塌,被汹涌的水流瞬间吞噬。数十名民夫在工部官员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拼尽全力将一筐筐石块、一袋袋沙土投入坑中,但那点物料如同投入无底深渊,连个浪花都未曾溅起,便被急速旋转的水流卷走消失。
堤体本身,以这个管涌点为中心,上游近百米的范围内,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缝,渗漏的水流如同无数道泪痕,浸透了整个坡面。部分地段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沉降和向外鼓胀的迹象,那是堤坝结构即将失去平衡、整体滑移的前兆!
沈清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源自本能的巨大危机感攫住了他。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细微震动,那是堤坝内部结构在巨大水压下不断崩解、哀鸣的征兆。
他死死盯着那个不断扩大的管涌点,试图凭借自己所学的有限力学知识和材料认知,去判断这脆弱的平衡还能维持多久。是几个时辰?还是一天?他无法得出精确的结论,但那种迫在眉睫的毁灭感,几乎让他窒息。
【不行,必须立刻让所有人撤离!这里太危险了!】他心中焦急万分,转身就要对那名负责此段抢险的工部官员呼喊。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嗡——!!!】
一声尖锐、急促、完全不属于外界任何声音的警报,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炸响!那声音如此刺耳,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震得他神魂俱颤!
紧接着,一行行闪烁着红光的、由奇异字符和图形组成的虚拟界面,如同鬼魅般强行覆盖了他的视觉,悬浮在那恐怖的管涌点上方:
【警告!结构应力临界!检测到大规模内部空洞及材料失效!】
【核心支撑点(坐标:xxx, YYY)已失去承载能力!】
【基于当前应力扩散模型及材料疲劳速率计算:预计两个时辰(4小时)后,将以此管涌点为中心,引发上游约一百米堤坝段连锁结构性崩溃!整体垮塌概率:98.7%!】
【重复!整体垮塌概率:98.7%!立即执行紧急疏散程序!】
“!!!”
沈清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在刹那间褪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四肢百骸都瞬间冰凉!
两个时辰!只有两个时辰!
上游百米堤坝,整体垮塌!概率高达98.7%!
这不再是模糊的预感,而是冰冷“事实”的宣判!是来自他体内那个神秘“系统”的、不容置疑的终极预警!
他猛地抬头,望向堤坝上游那百米范围——那里,还有更多正在拼命抢险的民夫,更远处,是浑然不知灭顶之灾即将来临、依旧炊烟袅袅的村庄城镇!而下游……下游是地势更为低洼、人口更为稠密的数府之地,数以万计、十万计的百姓!
滔天的洪水一旦从这里决口,将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下,吞噬一切!那将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巨大的惊恐和绝望如同巨浪般将他淹没,几乎要摧毁他的理智。但在那绝望的最深处,一股更加凶猛、更加炽烈的、属于执法者的责任感和对生命的扞卫意志,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官场礼仪,顾不得什么惊世骇俗,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转过身,对着那名还在声嘶力竭指挥填坑的工部官员,对着周围所有茫然、疲惫、绝望的民夫,发出了撕心裂肺、几乎破音的嘶吼:
“撤!所有人!立刻撤离!!!快跑——!!!”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用力而扭曲变形,在风雨和河水的咆哮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
“上游百米!堤坝马上要整体垮塌了!是真的!快跑啊!!!”
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他那被巨大恐惧和绝望挤压到极限的心声,如同失控的洪流,冲破了所有束缚,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也无法理解的方式,猛烈地爆发开来:
【萧绝!堤坝要塌了!真的要塌了!就在两个时辰后!上游百米!下游几万百姓啊!快来人!快想办法救救他们!拦住洪水!疏散百姓!快啊——!!!】
这心声,不再仅仅是脑海中的念头,它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剧烈的精神波动,伴随着他嘶哑的呐喊,清晰地、不容抗拒地回荡在现场每一个人的意识深处!不仅仅是近在咫尺的工部官员和民夫,就连远处堤段上的人,乃至隐藏在更远处、奉命保护并监视沈清言行动的萧绝麾下暗卫,都在同一时间,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这蕴含了极致惊惶与绝望的呐喊!
那名工部官员愣住了,民夫们停下了机械的动作,茫然地看向状若疯狂的沈清言。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京城,摄政王府书房内。
正于灯下批阅紧急奏章的萧绝,执笔的手猛然一顿!
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充满了沈清言独有的气息和那股他熟悉的、执拗的正义感,但此刻却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浸透!
【萧绝!堤坝要塌了!……下游几万百姓啊!快来人!】
几乎是同一瞬间,书房角落的阴影一阵波动,一名暗卫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震惊:“王爷!紧急心铃传讯!来自丙字柒号(负责护卫沈清言的暗卫代号)!沈大人他……他的心声预警,堤坝将在两个时辰后垮塌!范围上游百米!情况万分危急!”
萧绝霍然起身!周身瞬间迸发出的凛冽杀气与寒意,让书房内的温度骤降!他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
心声爆发!范围传讯!
沈清言……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质疑这预警的真实性。因为那心声中的绝望,做不得假!因为沈清言此人,绝不会在此等事情上妄言!
“传令!”萧绝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飞鸽急令下游所有州县!最高警戒!不惜一切代价,立刻组织百姓往高地撤离!延误者,斩!”
“调本王亲卫骑!备快马!立刻出发前往堤坝!”
“通知工部、兵部值守大员,即刻来见本王!”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摄政王府,乃至整个京城的权力中枢,因沈清言这绝望的心声预警,瞬间被引爆,高速运转起来!
而此刻,黄河堤坝之上。
被沈清言那蕴含心神的嘶吼震住的工部官员和民夫,在短暂的茫然和迟疑后,看着沈清言那煞白的、写满了绝非作伪的惊惧的脸,看着那不断扩大的管涌和遍布裂缝、摇摇欲坠的堤坝,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终于压倒了一切。
“跑啊!”
“堤坝要塌了!”
“快逃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民夫们丢下了手中的工具和沙袋,哭喊着,推挤着,如同决堤的洪水(另一种意义上的)般,疯狂地向堤坝两侧逃离。
现场,彻底失控。而毁灭的倒计时,已经无情地开始。
沈清言站在原地,看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听着耳边黄河愈发狂暴的咆哮,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祈祷。
【快一点……再快一点……萧绝,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拦住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