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王府重重包裹。书房内的烛火,成了这片深沉黑暗中唯一跳跃的光源,却也照不亮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沈清言屏息静气,将又一份刚由暗卫送达的密报轻轻放在萧绝手边那摞已批阅的文件最上方。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份密报的封面标记——一个极小的、代表最高紧急等级的朱砂印。这已是今晚的第三份了,内容无一例外,都与北境、与那个即将抵达的名字息息相关。
退回自己的小书案后,沈清言却没有立刻继续手头的工作。他望着跳跃的烛火,心神却早已飞远。这些天,他接触到的关于秦灼的情报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从明面上的军功战绩、麾下将领,到更隐秘的性情分析、人际关系网,甚至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习惯癖好……萧绝的情报网络,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将秦灼这个人从里到外,细细地梳理、剖析。
而越是了解,沈清言心中的寒意就越重。
秦灼,年轻、骁勇、战功卓着,在边军中风头无两,在朝中亦有不少暗中支持者或观望者。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人物,前世究竟是如何……毒死了萧绝?
是下毒?什么样的毒能瞒过萧绝的层层防备?是像之前西域奇毒那样的诡秘之物?还是更防不胜防的慢性毒药?
是背叛?利用了萧绝的信任?可萧绝如此多疑谨慎,怎会轻易信人?除非那背叛来自意想不到的、极其亲近的位置?
还是……战场上的暗算?假借北狄之手,行借刀杀人之实?
每一个猜测,都让沈清言不寒而栗。他仿佛能看到一条隐藏在光明下的毒蛇,正吐着信子,伺机而动。而拥有重生记忆的萧绝,此刻就像是一个明知陷阱在前,却不得不步步为营的猎手,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危险。太危险了。
不仅仅是对萧绝,对他这个莫名其妙被卷进来、似乎还和萧绝成了一条绳上蚂蚱的小人物,更是危险至极!一旦萧绝倒台,他这个被打上“摄政王亲信”标签的小小侍将,绝对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了!必须做点什么!
一种强烈的冲动,混合着对自身安危的焦虑,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那个挡在他身前受伤的黑面阎王的一丝担忧,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然后站起身,走到萧绝的书案前,垂首躬身。
萧绝正凝神看着一份北狄王庭近期的兵力调动图,闻声并未立刻抬头,只是用笔尖点了点图纸上的某个位置,淡淡问:“何事?”
沈清言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干,但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且诚恳:“回王爷,下官见近日关于北境镇北侯归京献俘一事,文书往来愈发频繁,想必后续大典安排、俘虏安置、乃至侯爷述职等一应事宜,头绪繁多,事务冗杂。”
他顿了顿,偷偷抬眼觑了一下萧绝的神色,见对方依旧看着地图,并未露出不耐,才继续道:“下官不才,愿……愿为王爷分忧,协助处理与此相关的文书往来、条陈整理,以便王爷能更专注于大局谋划。”
说完这番话,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这几乎是他来到王府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请缨”,而且直接指向了当前最敏感、最核心的漩涡中心——秦灼!
他想靠近核心,想获取更多第一手的信息,想弄清楚秦灼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会用何种手段,以便……更好地保护自己。或许,也能在关键时刻,提醒一下萧绝?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作用。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萧绝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最锐利的探针,精准地落在沈清言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他灵魂深处,审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掂量他这番话背后最真实的动机。
沈清言被这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支撑不住,只能拼命低下头,掩饰内心的慌乱。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
【他看穿了吗?】
【觉得我别有用心?】
【还是觉得我自不量力?】
就在沈清言几乎要放弃,准备磕头请罪说自己僭越了的时候,萧绝那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只有一个字:
“准。”
沈清言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萧绝却已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那张北狄兵力图上,仿佛刚才只是批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平淡地补充道:“明日开始,所有与献俘、述职相关的文书,由你初步整理,提炼要点,附上条陈,再呈报于本王。”
“是!下官遵命!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王爷信任!”沈清言压下心中的狂喜和一丝不安,连忙躬身应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感觉手脚都有些发软,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他……他竟然真的被允许接触最核心的事务了!
这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但也意味着……他或许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命运裁决的棋子了。
萧绝看着沈清言退下的背影,指尖在图纸上轻轻划过一道弧线。
这小子,终于不再只是被动地恐惧和应付,开始主动往漩涡里跳了。
虽然心思不难猜,无非是自保,或许还夹杂着点可笑的“报恩”念头。
但这份主动,在这种时候,倒也不算坏事。
他倒要看看,这个身怀诡异“系统”、似乎能窥见些许天机的小子,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烛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投射在墙壁上,仿佛预示着即将交织在一起的、更加莫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