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关怀”与尴尬】
这一夜，沈清言睡得极不安稳。
黑暗中一闭上眼，便是萧绝那张惨白如纸、布满冷汗、交织着极致痛苦与刻骨恨意的脸，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破碎而绝望的呢喃。
【秦灼…毒…】
这两个词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搅得他心神不宁。那个强大、冷酷、仿佛无所不能的摄政王，竟也会有那般脆弱狼狈、如同困兽般绝望的时刻。而这脆弱，竟源于一段他无法想象的、可能充满了背叛与痛苦的“前世”。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不再是单纯的恐惧，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什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抑或是窥见他人最深伤痛后的无措与……不是滋味？
他说不清。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昏昏沉沉地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
踏入王府书房时，他的脚步比往日更加迟疑，心情也格外沉重。既害怕面对萧绝，又忍不住想去确认一下对方的状态。
书房内，萧绝已经端坐在书案之后。他依旧穿着玄色常服，墨发束得一丝不苟，正垂眸批阅着一份奏折，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丝毫异样。
仿佛昨夜那个跌坐在地、痛苦喘息的人只是沈清言的一场幻觉。
但沈清言敏锐地注意到，今日萧绝的脸色，比起往常，似乎略显苍白，眼底深处也潜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仿佛有暗流在无声涌动。
【他…看起来好像真的不太舒服…】
【是因为昨晚…】
沈清言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他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小书案前，开始整理今日需要处理的文书，动作比平时更加轻手轻脚，几乎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沈清言却无法像往常那样沉浸在工作中。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偷偷瞟向主位上的那个人。
看着他微蹙的眉头，看着他偶尔抬手按压太阳穴的小动作，看着他比平时更显冷硬的唇角……
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种极致的痛苦……该有多难受？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绑定系统、浑浑噩噩的那段日子里，似乎也经常做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醒来后心口发闷，冷汗涔涔，那种无助和恐慌感记忆犹新。
而萧绝所承受的，恐怕远胜他千百倍。
一种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压过了惯有的恐惧和谨慎。
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到一旁的红泥小炉边——那里常年温着热水，以备王爷随时取用。他提起小巧的银壶，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君山银针。
然后，他端着那杯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萧绝的书案前。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手心里也沁出了薄汗。他将茶杯轻轻放在萧绝手边不易被碰倒的位置，动作尽可能轻缓。
萧绝批阅奏折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抬头。
沈清言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发干，他低下头，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关心的语气，低声说道：
“王爷…昨夜似乎未曾安眠？今日气色稍欠……还请…保重身体。”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我居然在关心阎王？！】一阵后怕随即袭来。
萧绝终于抬起了眸。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精准地捕捉住沈清言还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那一点真诚的担忧和更多的不安。
眼神极其复杂。
有审视，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惊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昨夜他虽然被剧烈的痛苦和混乱的记忆所淹没，意识模糊，但常年处于危险中锤炼出的本能，让他在最痛苦的那一刻，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窗外那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异动。
有人。
虽然对方逃得很快，气息也瞬间远去，但那短暂的存在感，他记住了。
而今日，沈清言这异常的态度，这与他平日里的恐惧谄媚截然不同的、带着生硬却真诚的“关怀”，还有那明显也没睡好、带着黑眼圈、眼神躲闪又忍不住偷看他的模样……
几乎瞬间就与昨夜窗外那道模糊的气息对上了。
是他。
他看到了多少？
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他失态的痛苦呻吟？还是……那破碎的、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呓语？
萧绝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细细密密地笼罩着沈清言，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清言被看得头皮发麻，后背刚刚干透的冷汗似乎又要冒出来了。他慌忙低下头，不敢与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视，心脏狂跳。
【完了完了！他是不是察觉了？！】
【我干嘛要多此一举！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他现在是不是在想怎么灭我的口？！】
书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微妙和尴尬。
寂静在蔓延。
一种无声的探寻和紧张在两人之间流动。
一个在猜测对方看到了多少，听到了什么，意图何在。
一个在恐惧对方是否已经看穿，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的“关怀”。
最终，萧绝收回了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目光落回那杯热气袅袅的茶水上，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算是回应了他的“关怀”，却也未曾多言。
他没有追问，没有警告，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昨夜经历痛苦的痕迹。
但这种沉默，这种莫测的态度，反而让沈清言更加坐立难安。
他如蒙大赦般匆匆退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笔，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觉得如芒在背。
萧绝端起那杯茶，浅浅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彻夜未眠带来的疲惫与寒意。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明显心神不宁、假装认真工作的年轻侍讲，眸色深沉如夜。
沈清言……
你究竟，窥探到了多少？
而本王，又该如何处置你这枚……既能带来意外之喜，又可能引爆惊天之祸的棋子？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将书房照得透亮，却化不开这弥漫其中的、微妙而尴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