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的警觉与试探】
集贤阁的日子,仿佛一潭死水。沈清言埋首于故纸堆中,鼻尖萦绕不散的是陈旧墨香与尘螨混合的沉闷气息。时间失去了意义,唯有窗外光线的偏移提醒着晨昏更迭。
那日接下“探查重生”任务后,最初的震惊和恐惧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无措和焦虑。
【线索……线索到底在哪?】
【总不能真去问吧?】
【观察?我连他面都见不到,观察个锤子!】
【系统这任务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笔尖在宣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墨迹晕开,像极了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那【一次性心声屏蔽符】的诱惑如同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看得见却摸不着,折磨得他坐立难安。
就在他对着《地理志》上某个模糊不清的古地名长吁短叹,几乎要自暴自弃时,阁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不同于往日送饭内侍的轻悄,也不同于老翰林蹒跚的步履。
守门的铁塔侍卫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集贤阁那扇沉重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涌入,刺得沈清言眯了眯眼。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逆光中,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于门前,玄色蟒袍上的金线暗纹在光线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面容轮廓深邃,眉眼间凝着惯有的冰寒与威压。
不是萧绝又是谁?!
沈清言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手里的笔再次脱手,滚落桌案,在浅色的宣纸上划出一道狼狈的墨痕。
【萧绝?!他怎么会来?!】
【完了完了!是不是我偷偷骂他被听到了?!】
【还是他发现系统任务了?!不可能啊!】
【冷静!沈清言你要冷静!就当他是来视察工作的!对,视察工作!】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膝盖还不小心撞到了桌腿,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呼痛,只能白着脸,慌忙躬身行礼:“下…下官参见王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蹦出来。
萧绝迈步而入,目光随意地扫过这间堆满典籍、略显凌乱的书阁,最后落在那张宽大书案后显得格外局促惊慌的年轻官员身上。
“沈修撰倒是勤勉。”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走到书案前,指尖拂过摊开的《地理志》,“可有何进展?”
沈清言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抬头,盯着对方蟒袍下摆那精致的刺绣,结结巴巴道:“回…回王爷,正在校勘…前朝地理志,已…已有些许心得……”
【心得?心得就是快看瞎了!这些地名鬼画符一样!】
【他到底来干嘛的?千万别是来找茬的!】
萧绝的视线在他低垂的头顶停留一瞬,继而转向桌上那摊开的书页,以及旁边一叠写满批注的稿纸。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沈清言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张!那张我刚才走神好像画了只王八?!】
【老天爷!千万别看到!】
幸好,萧绝的目光似乎只是掠过,并未在那疑似“王八”的墨团上停留,反而落在了几行还算工整的考据批注上。他神色淡漠,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沈清言刚暗自松了口气,试图让狂跳的心率平复一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又盘旋起那个石破天惊的猜测——
【重生……他真的是重生的吗?】
【如果是,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在干嘛?也是权倾朝野?还是已经……死了?】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长。强烈到几乎实质化的好奇和探究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恐惧,驱使着他,让他鬼使神差地、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眼皮。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与惊疑,偷偷地、一寸寸地攀上萧绝的脸庞。从紧抿的、显得无比薄情的唇,到线条冷硬的下颌,最后是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寒眸。
他看得太过专注,太过投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眼神有多么异常——那不是下属对上级的敬畏,甚至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剥丝抽茧的审视,一种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非人”证据的、疯狂又执拗的探究!
就在他的目光即将与萧绝那双眸子撞上的前一刻——
萧绝捏着纸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一种极其微妙、却又尖锐无比的直觉,如同冰针猝然刺入他的神经!
并非听到任何心声。此刻的沈清言内心正因为“王八”和“重生”的交替刷屏而一片混乱,并未形成清晰指向的念头。
但萧绝是何等人物?他经历过尸山血海,从权力倾轧的最底层一步步杀回巅峰,其洞察力与对危险的感知早已锤炼得如同野兽般敏锐。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一个携带了巨大秘密的重生者!
沈清言那一道目光,其中蕴含的过分直白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那种几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的审视意味,与他记忆中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截然不同!
这绝不是一个因殿前失仪被罚修书的小翰林该有的眼神!更不像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反应!
电光石火间,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念头炸开:
【他为何这样看本王?!】
【那目光……仿佛窥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秘密!】
【难道他的‘系统’……又给了他什么关于本王的信息?!】
【重生?】
【不可能!此事绝无第三人知晓!】
巨大的惊悸如同冰水泼头,让他心底瞬间寒彻!但他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甚至比刚才更加冷硬一分。唯有那双垂下的眸子里,瞬息间掠过滔天骇浪与凛冽杀机!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手中的稿纸放回桌面,动作甚至称得上从容。然后,他抬起了眼。
目光精准地捕捉住了沈清言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的、那双盛满了震惊与探究的眸子。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冻结。集贤阁内落针可闻,连漂浮的尘埃都似乎停滞了。
沈清言如同被冰锥刺中,浑身猛地一僵!血液逆流,头皮炸开!
【被发现了!】
【他看我了!他为什么这样看我?!好可怕!】
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低下头,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萧绝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欲盖弥彰的模样,心底的怀疑与冷意更甚。他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语调平缓地、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开口问道:
“沈修撰,”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沈清言紧绷的神经上,“方才,似乎一直在看本王。”
他略一停顿,目光如无形的手,死死钳制住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莫非,是对本王……有何指教?”
“指教”二字,被他用那种听不出情绪的腔调缓缓吐出,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试探,重重砸了下来!
沈清言只觉得眼前一黑,腿肚子都在发软!
【指教?!指教摄政王?!我指教他怎么重生吗?!】
【完了!他肯定察觉了!他是不是知道了?!】
【否认!快否认!找个理由!任何理由!】
极致的恐惧下,大脑一片空白,求生本能驱使着他口不择言,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得尖细又干涩,几乎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
“不敢!下官万万不敢!”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下官只是……只是觉得王爷今日……今日气色甚佳!对!气色甚佳!精神矍铄!故而…故而多看了两眼,绝无他意!请王爷明鉴!”
话一出口,沈清言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嘴巴!
【气色甚佳?!矍铄?!我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脸色明明冷得能冻死人!哪里佳了?!】
【完了完了,越描越黑!这下死定了!】
萧绝静静地听着这番拙劣至极、漏洞百出的掩饰,眸中的寒意几乎凝结成实质。
【气色甚佳?】
【呵……】
【他在心虚。】
【如此惊慌失措,语无伦次……】
【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这个结论,如同最终审判,落在萧绝的心头。
虽然无法确定沈清言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通过何种方式知晓,但“秘密可能已被窥破”这个认知本身,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杀意。
他没有立刻发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只是锐利如刀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吓得快要缩成一团的年轻官员,仿佛要透过他那副惶恐的皮囊,看穿其体内那个诡异的“系统”,以及它到底泄露了多少天机。
冗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书阁内蔓延。
每一秒对沈清言而言都如同酷刑。
许久,萧绝才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是么。”他淡淡地抛下两个字,不再看几乎要虚脱的沈清言,转身,玄色蟒袍划开一道冷硬的弧线。
“既无他事,便好生修你的书。”
声音落下,人已行至门口。
守在外面的侍卫立刻无声地替他拉开门。
光线再次涌入又很快被隔断,沉重的木门缓缓合拢,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隔绝在外。
萧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确认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沈清言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噗通”一声瘫软在冰冷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手脚冰凉,不住地颤抖。
【逃…逃过一劫?】
【他信了?没信?】
【刚才太险了……差点就没了……】
而门外,渐行渐远的萧绝,面色沉静如水,眼底却翻涌着比深渊更冷的暗流。
【沈清言……】
【你和你那‘系统’,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看来,只是隔离……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