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车间的喧嚣重新将两人包裹,但那片刻凝滞的空气,却仿佛还在原地打旋。林建国看着儿子平静的侧脸,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既有为人父的骄傲,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拿起棉纱,继续擦拭着刚才使用过的车床,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爹,”林修远主动开口,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我刚才那么说,是不是让您为难了?”
林建国停下手,看向儿子。少年站在庞大的机器旁,身形尚显单薄,但那双眼睛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孩童般的慌乱或得意。他心里那点细微的埋怨,忽然就散了。
“为难啥?”林建国用力擦了擦卡盘,声音在机器轰鸣中显得有些模糊,但语气却带着一种豁达,“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一大爷……是好意,八级工,多少人巴结不上。”
他顿了顿,将棉纱扔进旁边的铁皮桶里,发出“哐当”一声响,像是给自己鼓劲,也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不过,爹知道,你不是普通孩子。”林建国转过身,正对着林修远,粗糙的大手按在冰凉的机床导轨上,“你有你的路。学医,练拳,还有你那……那过目不忘的脑子,都不是寻常路子。一大爷那条路,稳当,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前程。但你要是觉得拘束,不想走,那就不走。”
他的话语朴实,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信任。他没有追问儿子更深层的原因,只是选择相信儿子的判断。这份无条件的支持,让林修远心头一暖。前世作为孤身打拼的社畜,何曾体会过这种来自家庭的、纯粹的支撑?
“爹,谢谢您。”林修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谢啥,我是你爹。”林建国摆摆手,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一大爷那边,面子上还得过得去。他毕竟是院里的管事大爷,在厂里也有威望。明面上,别得罪死了。”
“我明白。”林修远点头。他深知人情世故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这个注重关系和脸面的年代和环境中。他刚才的拒绝,理由充分,态度恭敬,已经最大程度地保全了易中海的面子。但隔阂,终究是埋下了。
接下来的半天,林修远依旧跟在父亲身边,仔细观摩学习。林建国似乎也放下了心事,讲解得更加细致,甚至开始传授一些书本上没有的、老师傅口口相传的小窍门和经验之谈。
“你看这个丝锥,”林建国拿起一个有些磨损的螺纹攻丝工具,“攻盲孔的时候,心里要有数,感觉到阻力变了,就得立刻退,不然容易断里面。这玩意儿,断了可就麻烦大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那种细微的力道变化。
林修远凝神听着,结合自己超凡的感知力,将这些经验迅速消化吸收。他发现,父亲这些看似粗犷的工人,在常年与钢铁打交道中,早已磨练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材料和力量的精微掌控,这与修真中对力量的控制,在某些层面有着奇妙的共通之处。
期间,易中海又路过一次,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甚至还停下来,就着一个加工精度的问题,与林建国讨论了几句,言语间对林建国的技术表示了肯定。他甚至还温和地对林修远笑了笑,叮嘱他“多跟你爹学,基础打牢没错”。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之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林修远敏锐地捕捉到,易中海看向他时,那笑容并未真正抵达眼底。那目光深处,多了一丝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甚至还有一丝被拂逆后潜藏的冷意。
林修远心中了然。易中海这种人,习惯了掌控和算计,将院子里有潜力的年轻人纳入自己的“养老计划”是他的惯用手段。自己的拒绝,无疑打乱了他的布局,让他感到了失控。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可以表面大度,但内心绝不会轻易放下。
下班铃声响起,车间里的喧嚣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
工人们说说笑笑地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林建国和林修远也洗了手,脱下沾满油污的工装外套。
走出车间大门,傍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清冽,驱散了肺腑间积攒的机油味。
易中海正和几个老工友站在厂门口抽烟闲聊,看到林家父子出来,他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再特意过来说话。
林建国也笑着回应,然后便带着儿子,汇入了下班的人流。
父子二人并肩走在洒满金色余晖的厂区道路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修远,”林建国沉默地走了一段,忽然开口,声音平静,“爹没啥大本事,就是会耍点手艺。但爹知道,人活一辈子,心里敞亮最重要。你不用想着给爹争多大脸,也不用怕得罪谁。觉得对的路,就往前走。爹和你妈,还有你叔,都在后头呢。”
他没有提易中海,但话语里的意思,林修远听得明白。
这是在告诉他,家里是他的后盾,无需因为外界压力而违背本心。
夕阳的光辉落在父亲略显沧桑却坚毅的侧脸上,林修远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嗯,我知道,爹。”
他转头望向西边那片被晚霞染红的天空,目光悠远。
拒绝易中海,只是他立足自身、走自己道路的一个小小注脚。未来的风雨或许会因此更多,但他拥有的底牌和依仗,也同样远超常人想象。
四合院的棋局,因为他这颗“棋子”的自主行动,已经开始悄然改变。而他将以这方小院为起点,一步步布局,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身后的轧钢厂渐渐远去,轰鸣声被城市的嘈杂取代。但今天在车间里的所见所闻,父亲的支持与告诫,以及那悄然埋下的隔阂,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林修远的心上。
他知道,与易中海之间,那种表面的和谐恐怕难以长久维持。但对此,他并无畏惧。
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