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安学院,这座悬浮于现实边缘、守护着世界裂隙的象牙塔,似乎永远沐浴在一层知识与力量的微光之中。
当那艘伤痕累累、外壳上还残留着极地冰霜和细微刮痕的运输机,低沉地轰鸣着,穿透云层,缓缓降落在专属停机坪上时,一种近乎恍惚的不真实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基石小队的每一个人。
舱门嘶一声打开,涌入舱内的不再是北极那剐蹭肌肤、带着血腥与焦糊味的极寒烈风,而是学院特有的、混合着精心修剪的青草气息、繁花香氛与隐约能量回路的温暖空气。
阳光明媚得甚至有些刺眼,洒在光洁却略带磨损的甲板上,也洒在每一个步履略显虚浮、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冰渊死寂的队员身上。
停机坪外,早已有学院的医疗团队和后勤人员静默等候。
没有欢呼,没有喧闹,只有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肃穆而高效的安静。穿着洁白制服、神情专注的医护人员迅速上前,手中的便携式高精度扫描仪发出柔和的光芒,进行着快速却极其彻底的检疫和初步生理指标检查。
他们的动作专业、轻柔,眼神中除了职业性的专注,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与深深的怜悯——这些孩子经历了什么,他们虽不知详情,却能从那身经百战后的气息和装备上的破损窥见一二。
伊莱文被小心翼翼地安置上悬浮医疗担架,他依旧虚弱,脸色苍白,但意识清醒,冰蓝色的眼眸安静地转动,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学院天空,仿佛在确认自己真的离开了那片永恒的冰封地狱。
小巴克似乎有些紧张和不安,紧紧跟着移动的担架,毛茸茸的大脑袋不时蹭着伊莱文垂下的、缠着细微绷带的手,发出依赖般的细微呜咽。
它纯净的白色皮毛和懵懂的眼神,与周围冰冷的科技设备和肃穆气氛形成鲜明对比,引得一位年轻的女医护人员忍不住小声惊呼,但在接收到埃利安示意的平静眼神后,立刻恢复了专业与克制。
阿黛拉、菲力等人虽然主要伤势已在艾拉的努力和自身强悍体质下基本愈合,但也需要接受同样严格的全面检查和后续观察。
他们沉默地配合着,脸上还带着远征归来的深刻疲惫与风霜之色,周身似乎仍萦绕着一丝未能完全褪去的、属于极地深渊的冷冽与铁血气息。
克洛诺斯校长出现在了停机坪的边缘通道口。他罕见地没有穿着那身华丽繁琐的校长袍,只是一身简洁利落的黑色制服,脸上那惯常的、仿佛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复杂的凝重,甚至能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憔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站着,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逐一扫过他的每一个学生,在看到伊莱文被轻轻抬下,以及队员们那明显经历了某种极致淬炼、变得更深沉更锐利的眼神时,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对着埃利安微微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责备、后怕、宽慰、骄傲、以及那份沉重的责任…种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都在那短暂而深刻的眼神交汇之中。
随后便是为期整整两周的、绝对严格的隔离与全面医疗评估。
即使拥有伊莎贝拉女士那神迹般的净化,学院也必须以最谨慎的态度,确保那来自远古冰渊的恐怖污染没有一丝一毫残留或潜伏的可能。
隔离区设在学院医疗中心的最深处,环境舒适安静,设施齐全先进,但无处不在的感应器、每日数次的精密扫描以及医护人员全身式的防护,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们此次任务的极端特殊性与危险性。
最终的检查结果令人欣慰且惊叹。所有人体内的异化微生物已被彻底清除,细胞活性恢复正常,甚至连之前因频繁动用能力而留下的一些暗伤都似乎被那净化之光顺带抚平。
身体的伤势在学院顶尖的医疗技术和艾拉后续不间断的辅助生命能量滋养下飞速愈合。
奥莉薇娅的胳膊不仅完好如初,骨骼密度和肌肉强度反而因祸得福有了显着提升;菲力胸口那可怕的伤口只剩下一条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细线;西里尔的感知能力变得空前敏锐,甚至能捕捉到能量流动最细微的涟漪。
更多的关注点放在了心理层面的评估与疏导。学院最顶尖的心理医师团队每天都会轮流与他们进行深度谈话,运用一些甚至带有微弱心灵安抚效果的能力技巧,耐心引导他们宣泄经历巨大创伤、目睹惨烈牺牲后积压的复杂情绪。
最初的几天,隔离区内时常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悲伤。
阿黛拉会抱着膝盖坐在观察窗前,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发呆,熔岩般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菲力变得异常安静,不再咋咋呼呼,只是沉默地对着墙壁练习控拳,仿佛在压抑着无处发泄的怒火;就连西里尔,周身的气场都更加冰冷难以接近,仿佛将自己封闭在无形的风壁之中。
但基石小队终究是基石小队。他们彼此之间用血与火淬炼出的纽带,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坚韧。
他们开始打破沉默,在夜晚休息时聚在一起,低声分享那些不敢对外人言的恐惧、目睹战友牺牲时的愤怒、以及自身无能为力的深切愧疚。
埃利安如同真正的大家长,耐心地倾听每一个人的心声,用自己的沉稳和经历安抚着大家。
慢慢的,真诚的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虽然偶尔还会在午夜梦回时被惊醒,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磨灭的阴影,但那份属于年轻人的活力与韧性,正在如同顽强的新草,逐渐钻出冻土,重新焕发生机。
关于巴克为何没有被那恐怖的微生物感染,里奥和雷蒙德教授进行了深入研究。
最终得出的结论与学院过往的一些稀有案例吻合:极少数个体(包括人类和某些动物)在接触低剂量、非直接致死的帷幕残渣污染后,非但没有被侵蚀变异,反而会引发某种极其罕见的良性适应性突变。
这种突变概率极低,对人类而言不足10%,对动物则更是低于1%,且机制完全随机,无法预测,更无法复制,因此并未成为主要研究方向,只被当作一种罕见的幸运个例。
巴克显然就是这小于1%的幸运儿。它不仅完全免疫了之前的病毒侵蚀,体质似乎还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强化,变得更加聪慧、强壮,对寒冷和环境变化的适应性远超普通北极熊幼崽。
它甚至表现出一些对能量波动的微妙感应,尤其喜欢靠近伊莱文,似乎能从他周身自然散逸的引力场中获得舒适感。
大家都为它感到高兴,但也只将其视为一个可爱的、幸运的伙伴,并未过多深究,毕竟,活下来本身就是最大的幸运。
隔离结束的那天,天空湛蓝,阳光灿烂得如同碎金。当他们一行人真正走出那栋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大楼,重新呼吸到毫无隔阂的、自由的空气时,仿佛真正意义上的重获新生。巴克兴奋地在地上打滚,发出欢快的嗷呜声。
学院的生活节奏似乎并未因他们的离开和回归而有太多改变,熙攘的学生,繁忙的课程,但细微之处又仿佛处处不同。其他学生在走廊或广场上遇到他们时,目光中总会多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好奇、深深的崇拜,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他们北极任务的具体细节已被列为最高机密,出手杀了北风小队的队员,但“基石小队”这个名字,以及他们全员重伤被隔离检查的消息,已然在学院内不胫而走,成为了某种带有悲壮色彩的传奇象征。
他们的宿舍区域被学院特意调整到了更安静、更独立的一处小楼,方便他们休养而不被打扰。日子突然之间从地狱模式切换成了平缓而充实的日常频道。
清晨的静谧与喧闹
伊莱文通常是起得最早的。他的身体基本恢复,但引力场的操控如同受损后重新接续的神经,需要长时间的静养和极其精细的练习才能逐步恢复往日的如臂指使。
他会在宿舍后那片专属的、被葱郁树木环绕的静谧空地上,进行最基础的冥想和能量引导训练。
北极那狂暴的、足以撕裂空间的毁灭性能量不再拥有,而是重新感受着微观层面的引力流动,引导着落叶盘旋,让露珠悬浮,如同一位耐心的工匠,细细梳理着那些受损的、桀骜的琴弦。
阿黛拉几乎总会准时跑来扰他清静。她总是人未到声先至,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活力十足的嚷嚷声打破林间的宁静,手里通常提着两人份的、分量实在的早餐——通常是夹着厚实煎肉排和能量酱料的特大号三明治,以及浓度足以让普通人心脏骤停的黑咖啡。
“喂!小十一!太阳晒屁股了还磨蹭!给你带了吃的,快感谢老娘!”她大大咧咧地往旁边的草地上一坐,毫不客气地开始享用自己那份,一边嚼一边对着伊莱文的训练指手画脚,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也不影响她说话。
“啧,你看那片叶子,轨迹歪了!引力没控制均匀吧?是不是昨晚又偷偷加练没睡好?”
“哎呀,这块小石头抖什么抖!稳定性呢?你以前的精细度可不是这样的!看来还得靠我天天来监督才行!”
“哇!这个旋转涡流有点意思了!不过速度还能再快零点零五秒吧?力度软绵绵的!”
伊莱文通常只是安静地听着,浓密的睫毛低垂,专注于指尖无形的能量流转。偶尔被她吵得实在无法集中精神时,会无奈地抬起眼瞥她一下,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纵容和淡淡的困扰。
有时会被她极其外行却又一针见血的夸张点评逗得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像素点,但很快又会恢复那副老实认真、甚至有点苦大仇深的训练模样。
这种时候,阿黛拉反而会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吵嚷,只是用手托着下巴,熔岩色的眼眸映照着穿过林叶的晨光和少年专注清瘦的侧影,脸上会露出一种与她平日火爆气质截然不同的、近乎温柔的专注神色。
巴克则乖乖趴在一旁,一会儿看看伊莱文,一会儿看看阿黛拉,毛茸茸的尾巴轻轻点着地面。
菲力则彻底迷上了学院最新升级改造的“高阶震动反馈训练场”。他几乎把那里当成了第二个家,疯狂地测试着自己恢复后的力量极限,挥汗如雨地尝试着更精细的震波操控,试图将北极之战中那些生死关头的感悟融入自身体系。
训练场内整天回荡着咚咚咚的巨响、金属靶位扭曲的呻吟和菲力兴奋又发泄般的怪叫,弄得负责维护的管理员老爷子头发又掉了不少,愁眉苦脸又敢怒不敢言。
西里尔更喜欢独自待在学院最高的观星塔楼天台,那里最接近天空。
他闭目凝神,感受着天际流风最细微的变化与韵律,他的控风能力似乎更加出神入化,心念微动便能引动气流,有时甚至会引来几只好奇的云雀或隼鹰在他身边盘旋飞舞。
他依旧沉默寡言,但偶尔在食堂走廊遇到伊莱文时,会微微颔首致意,算是打过招呼,这对他来说已是难得的友善表示。
奥莉薇娅的元气恢复得最快,仿佛永远用不完的精力又回来了。她拉着艾莎和琉娜成了学院商业区那家网红甜品店和新开的、装备了最新重力模拟系统的健身房的常客。她们似乎决心要用甜食带来的多巴胺和汗水带来的内啡肽,彻底冲淡骨髓里残留的北极冰冷记忆。
艾拉则重新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植物培育温室,那些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生命似乎拥有最好的治愈力量,她能一待就是一整天,也经常用自己培育的、具有安神或增强体质效果的花草为大家泡制特色茶饮。
洛伦佐恢复了他优雅古老的贵族做派,但他手中翻阅的典籍和研究的“概率论”似乎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他常常对着古老的星际棋盘或者一堆复杂晦涩的数据模型陷入长久的沉思,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出玄奥的轨迹,偶尔会喃喃自语一些关于“命运支流”和“可能性坍缩”的词语。
里奥则一头扎进了学院的中央数据库和雷蒙德教授的私人实验室,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那些之前因权限和领域限制无法接触的高阶知识,尤其是关于帷幕能量本质特性与极端环境下生物适应性进化的部分,显然北极的惨烈经历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求知若渴的目光比以往更加炽热。
埃利安作为队长,无疑是众人中最忙碌的。他需要撰写堆积如山的、经过大量删减和修饰的任务报告,参加元老院数次闭门听证会,接受更高级别的心理评估,还要协调队员们各自的恢复训练计划、资源配给以及应对来自学院各部门的关切(或者说打探)。
但他总是能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沉稳地应对各方,只是偶尔在深夜,当所有人都休息后,他独自一人坐在宿舍客厅的沙发上时,指尖按着眉心,眼底会流露出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与沉重。
时间在平静的休养中悄然流逝,学院内的气氛逐渐被暑假临近的躁动与期待所点燃。课程进入尾声,期末考试的压力与假期的诱惑交织在空气中,商业区也变得比往常更加热闹喧嚣。
学分,作为学院内部的硬通货,几乎可以兑换到一切——从最新的武器装备、稀有研究资料、特殊训练权限,到奢华的生活享受、全球各地的美味佳肴、乃至最顶级的娱乐体验。
某个周末,在阿黛拉的强烈要求近乎绑架下,伊莱文被她拖着,后面还跟着好奇的巴克和正好也想放松一下的奥莉薇娅、琉娜,一起涌入了繁华的“学分都市”。
阿黛拉的目标明确,直奔最大的战术装备与个性化改装店。“老娘这次差点回不来,那套深潜装备还是不够得劲!”
她一边嚷嚷着,一边用个人终端刷着巨额学分,眼睛都不眨地订制了一套根据她此次实战数据优化调整的、涂装更加骚气的重型防护服,以及为她那柄“熔炉之吻”长戟加装了一套水下稳定喷射系统。
伊莱文则对装备没什么太大兴趣,他的注意力被一家安静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书店吸引。
里面售卖的不是普通书籍,而是各种记载着失落知识、稀有能量理论甚至是一些关于帷幕的历史传说孤本或复制品,价格不菲。他
看中了一本薄薄的、用某种未知生物皮纸制作的、关于引力场微观应用猜想的手札,作者署名已模糊不清。价格高达四位数学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刷了卡。
阿黛拉凑过来看了一眼价格,倒吸一口凉气,戳着他额头:“败家子!这点学分够老娘给‘地狱火’(她给自己的摩托车起的名字,伊莱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染上王者荣耀了)换半个引擎了!”
但嘴上这么说,却也没真阻止。
奥莉薇娅和琉娜则沉浸在服装区和化妆品店,享受着战斗之外属于少女的简单快乐。
巴克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尤其喜欢光滑反光的地面,时不时跑过去照镜子,对着里面那只毛茸茸的小熊嗷嗷叫,引来路人善意的笑声。它似乎完全适应了学院的环境,甚至学会了避开人流,聪明得不像话。
中午,一行人选择了一家以提供异世界风味美食着称的高档餐厅。看着菜单上那些用学分标注的价格,菲力后来闻讯赶来,看到这个,直咂舌:“好家伙,这一顿饭够我在训练场砸坏好几个靶子了!”
但美食当前,谁也忍不住。伊莱文点了一道据说是某个博物馆传出的、名为“文火慢炖麒麟筋”的药膳,口感软糯,能量温和,很适合他调理身体。阿黛拉则毫不客气地点了一整只烤全腿,吃得满手是油,毫无形象可言。
下午他们去了学院商业区边缘一家新开张的、招牌用炫目霓虹灯管扭成“维度棋牌”四个大字的娱乐中心。
这地方与“学分都市”核心区那些充斥着高科技装备和异界奇物的店铺氛围截然不同,更像是在某个平凡而温暖的旧时光角落里开辟出的休闲天地,透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的、带着人间烟火的亲切感。
推开厚重的隔音木门,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为宽敞,被巧妙地划分成几个功能各异的区域:一排排标准的台球桌传来母球撞击彩球的清脆声响;数台自动麻将机运作时发出节奏规律的洗牌哗啦声;还有光线柔和、布置舒适的卡座区,专供进行各种卡牌游戏和棋类对弈。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清新剂气息,混合着爆米花、烤肠和各式饮料的香甜,构成了一种令人安心的背景味觉。
菲力第一个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冲向了台球区,眼疾手快地抄起一根顺手的球杆,熟练地用巧克粉摩擦着皮头,眼神睥睨地扫过众人:“来来来!谁先来给俺老菲贡献点学分?一局五十,公平公正,输赢各凭本事!” 他摆出标准的开球姿势,跃跃欲试。
西里尔无声无息地跟了过去,仿佛脚不沾地,在隔壁球桌选了一根重量适中的杆子,语气平淡无波:“陪你活动一下。”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而经济,开球时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白球撞击三角框的瞬间,彩球四散开来,分布均匀,显示出极其精准的控制力。
另一边,阿黛拉也兴致勃勃地挑了一根球杆,却看到伊莱文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桌边,显然对这项需要技巧和手感的运动颇为陌生。
“傻站着干嘛?”阿黛拉用杆尾轻轻戳了戳伊莱文的胳膊,“过来,老娘亲自教你!这玩意儿可比你用引力场捏碎个冰山简单直观多了!”
伊莱文犹豫了片刻,还是依言走了过去。阿黛拉立刻化身“严师”,大大咧咧地站到他身后,几乎是半环抱着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调整握杆姿势,教他如何稳定地架起手桥,如何用视线瞄准,如何平滑地出杆。“手腕要稳!身体别乱晃!眼睛盯着目标球和撞击点!”
伊莱文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有些僵硬,能清晰地感受到阿黛拉贴近带来的温热体温和她呼吸间带着的、如同地心熔岩般活跃的气息。
他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低垂,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绿色的台呢和那些彩色圆球上,试图忽略耳边那带着命令式却又不乏关切的指导。
“放松点!肩膀绷得跟冻土似的!你是来打台球不是来站军姿的!”阿黛拉在他耳边低声训导,但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得意的笑意。她火红的发丝偶尔会随着动作扫过伊莱文的脸侧和脖颈,带来微痒的触感。
巴克好奇地蹲在台球桌旁,毛茸茸的大脑袋随着彩球的滚动而灵活转动,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群滚动圆球的好奇,偶尔忍不住想伸出爪子去碰一下滚到近前的球,总被伊莱文用眼神或一声轻微的咳嗽及时制止。
埃利安则选择了更为安静的麻将区,奥莉薇娅、艾莎和琉娜也加入其中。自动麻将桌高效地砌好牌墙,清脆的抓牌声中,埃利安温和地向不太熟悉的奥莉薇娅和艾莎讲解着基本规则:“……核心是组合成特定的牌型,比如顺子、刻子、对子……胡牌时满足条件即可。奥莉薇娅,你这张‘发财’打得很果断。”
奥莉薇娅元气满满地点头,信心十足:“明白!感觉就像在布置一个小型的防御阵型!”她打出一张牌,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她一贯的直爽。
艾莎安静地整理着自己的十三张牌,眼神清冷如冰湖,每一次摸牌、出牌都显得异常冷静,仿佛在进行一场复杂的逻辑演算,不轻易暴露自己的意图。
琉娜则显得柔和许多,她微笑着观察其他三家的出牌习惯和牌河变化,出牌如溪流般顺畅自然,往往能在不声不响中构筑起有利的牌型。
洛伦佐和里奥占据了国际象棋的棋盘。洛伦佐执白先行,他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棋子顶端,仿佛在无数条概率的溪流中挑选最合适的一条,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优雅。
而里奥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棋盘格子的光影,他的走法严谨、精确,完全基于最优解的逻辑链,如同在运行一套缜密的计算机程序。
两人之间的对局沉默无声,却充满了无形智慧的激烈碰撞,棋盘上虽无硝烟,却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
艾拉没有参与这些带有对抗性的游戏,她选择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面前摆着一副古朴的中国象棋,自己与自己対弈,左手执红,右手执黑,嘴角始终带着温柔而平和的笑意,仿佛在旁观一场内部和谐的思维舞蹈,乐在其中。
巴克在台球桌边待腻了,便溜达过来,安静地趴在她脚边的软垫上,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棋盘上“楚河汉界”两边的棋子,似乎也在思考着这方寸之间的奥秘。
随着时间推移,棋牌室内的气氛愈发活跃。菲力在台球桌上被西里尔精准无比的走位和近乎计算机般的线路计算完全压制,连输几局,学分哗哗流出,不由得哇哇大叫,抓耳挠腮地表示不服,誓要扳回一城。
西里尔则始终维持着那副冰山表情,只有眼底最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胜利者的微光。
麻将桌上,埃利安逐渐展现出了与他平日温和儒雅外表不符的老辣牌技,竟然接连巧妙听牌甚至自摸,面前的筹码堆渐渐可观起来。
奥莉薇娅开始有些沉不住气,出牌略显急躁;艾莎依旧不动声色,冷静地调整着策略;琉娜则继续发挥她如水流般温和却无孔不入的风格,在不显山露水间也积累了不错的形势。
伊莱文在阿黛拉那近乎“暴力教学”的指导下,竟然进步神速。他似乎将对引力轨迹和物体运动惯性的某种先天直觉,微妙地应用到了对台球碰撞和走位的预判上,虽然击球手法还带着新手的生涩,但准头和对力度的感知开始显着提升。
有一杆甚至打出了一个精妙的低杆加侧旋,成功将一颗紧紧贴在库边的难点球解出,还幸运地叫到了下一个目标球,引来阿黛拉一声毫不吝啬的赞叹:“可以啊小十一!这手感快赶上老娘了!”然而,并没有人发现他偷偷动用了斥力。
阿黛拉自己则完全沉浸在与伊莱文的教学互动中,她打球的风格一如既往地狂放不羁,信奉“大力出奇迹”,时而能打出令人拍案叫绝的炫目进球,时则会因为发力过猛或角度过于刁钻而出现戏剧性的失误。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学分输赢,享受的是击球瞬间力量释放的快感,以及“教导”伊莱文这个过程本身带来的乐趣。
卡牌区后来也变得异常热闹。菲力在台球上受了挫,转而大声召集人手玩更需要运气和咋呼气势的“斗地主”和规则更复杂的“炸红十”。
这种融合了计算、记忆、心理博弈甚至是一些表演成分的游戏,立刻吸引了自诩精通概率计算的洛伦佐,他声称在这种不完全信息博弈中,概率论能发挥巨大作用。
甚至连刚刚结束一盘激烈国际象棋的里奥也颇感兴趣地加入了战团。这边的战况瞬间变得更加激烈,大呼小叫、虚张声势、懊恼欢呼之声此起彼伏,与旁边象棋区的静谧和麻将区的运筹帷幄形成了鲜明而有趣的对比。
玩到夕阳西斜,大家都有些疲惫也有些饿了,于是决定暂时休战,去隔壁的小型全息影院看场电影放松一下。当日排片恰好有《罗小黑战记》。众人买了票和零食饮料,走进昏暗的影厅,将自己埋进柔软的座椅里。
灯光熄灭,巨大的全息屏幕亮起,将那个关于猫妖流浪、相遇、成长与守护的温馨故事呈现在他们面前。
影片中清新的画风、有趣的角色互动和略带冒险的情节,为刚刚结束脑力与轻微体力竞技的众人提供了一段轻松惬意的缓冲时光。
他们吃着爆米花,喝着饮料,暂时放空了思绪,跟随小黑和无限的脚步,在光影构筑的世界里徜徉。
电影散场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学院各处的照明设施渐次亮起,柔和的光芒驱散了夜色,勾勒出建筑的轮廓。众人三三两两地沿着林荫道往宿舍区走去,气氛比来时松弛了许多,带着饱餐精神食粮后的满足感。
阿黛拉和伊莱文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队伍最后面。巴克精力充沛地跑在前面,时而追逐着路灯下飞舞的小飞虫,时而跑回来绕着两人的脚边打转,尾巴摇得像个小旋风。
“暑假的事儿,”阿黛拉忽然开口,打破了并肩而行的沉默,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跟我回老家,你没偷偷改主意吧?”
“没有。”伊莱文摇了摇头,因为他的父母好不容易放个假出去旅游了,所以现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而他的父母也有意让他去其他的国家找他的朋友。
但想到即将面对阿黛拉那传闻中曾是苏联军人、作风想必十分硬朗的父母,他内心深处不免还是有些许本能的紧张,如同平静湖面下微澜的暗流。
“放一百个心!”阿黛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力道之大让伊莱文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我老爹老娘就是长得严肃了点,嗓门大了点,其实人特别好!再说了……”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熔岩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狡黠而霸道的光芒,“有老娘我在旁边镇着,谁敢给你脸色看?”
伊莱文侧头看向她近在咫尺的脸庞,感受着她身上那股如同永冻层下涌动的暖流般炽热而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那份没来由的紧张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
他点了点头,冰蓝色的眼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澈,映着点点星光和阿黛拉的身影,轻声应道:“好。”
走在前面的菲力正大声和西里尔争论着下次要去新开的模拟实战游戏厅一较高下;奥莉薇娅、琉娜和艾莎则还在低声讨论着电影里某个有趣的细节,比如无限的拖鞋。
埃利安、里奥和洛伦佐则边走边聊着一些关于下学期课程安排和可能的研究项目;艾拉温柔地看着前方活力四射的巴克,脸上带着宁静的微笑。
夏夜温润的风拂过年轻的脸庞,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棋牌室的喧闹、电影院的光影,都如同被这夜色温柔地包裹、消化,沉淀为记忆的一部分。
北极的生死考验与深海的悲壮牺牲,在这一刻仿佛被暂时推远,但他们每个人都清楚,有些烙印已深入骨髓,有些羁绊已坚不可摧。
这个即将到来的暑假,对于基石小队的每一位成员而言,都将是疗愈伤痕、积蓄力量、也是迎接未知新阶段的宝贵时光。
暑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