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尾跪在冰冷的地上，头顶是魔界左右护法平淡却决定他生死的对话，鼻尖萦绕的是战场尚未散尽的浓重血腥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自己身上，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心中一片惨淡。
自己那点自以为高明、用来博取同情和立足的小心思、小算计，恐怕早在林祈清踏入偏殿、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看了个通透。
可是……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
他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魔界之人因其功法特性，确实难以看穿他刻意隐藏的底细，但修仙之人……按理说也未必能轻易识破……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猜测，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亮了他的思绪。
难道……这位看似与魔尊、左护法平起平坐、手段狠辣的右护法林祈清……她根本就不是魔族？
甚至……她可能是修仙之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解释了许多疑点。
她身上那种与魔界格格不入的气质，她对“无辜”之人的怜悯，甚至她某些运用力量时细微的差异……
然而，想通了这一点，非但没有让白尾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更深的恐惧，颤抖得更加厉害。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魔界的核心高层中，竟然潜伏着一位修仙者！
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秘密！
而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妖族弃子，竟然窥破了这个秘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下场往往比单纯的死亡更加可怕！
道招安敏锐地注意到了白尾身体的颤抖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加剧的趋势，甚至带上了一种源于灵魂战栗的绝望感。
他虽然不清楚具体缘由，但出于稳定局面考虑，不得不开口安抚道：“又没说一定要立刻取了你的性命，何必害怕成这副模样？魔界行事，也讲规矩。”
林祈清依旧是那副带着浅浅笑意的嗓音，听起来甚至有些悦耳，可落在白尾耳中，却比任何威胁都令人胆寒：“是呀，左护法说得对。我这个人，最是讲道理了。”
她语气轻快，仿佛在聊家常，“就算……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小秘密，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砍了你的呀~ 毕竟，活着的你，比死了的你，有价值得多，不是吗？”
这近乎直白的暗示，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尾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深深地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发起了最恶毒的心魔誓言：
“我……白星，以吾之魂灵起誓！此生此世，效忠魔尊玄墨，永不背叛！绝不做任何损害魔界利益之事！若违此誓，甘受心魔反噬，永世不得超生，神魂俱灭，灰飞烟灭！”
誓言的光芒一闪而逝，契约成立。
道招安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微微蹙起眉头，看向林祈清，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句看似平常的安抚和林祈清一句听起来甚至算得上“宽宏大量”的话，会让白尾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甚至到了立刻发下绝誓的地步。
这狐狸的反应，未免太过激了。
“你刚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还把真名给直接炸出来了。”
道招安看向林祈清，直接问道。
他确信，问题出在林祈清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上。
林祈清对上道招安探究的目光，脸上笑意更深，却带着一种狡黠的神秘感。
她抬起手，将纤细的食指轻轻竖在自己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用气声道：
“秘密。不告诉你。”
道招安看着林祈清那副“就不告诉你”的模样，知道再问也是徒劳。
他转而将目光投向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白星，语气恢复了左护法特有的冷静与务实：
“既然他已发下心魔大誓，暂且算是半个自己人。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处理后续。这些流民，”
他扫视了一眼远处惶恐不安的人群，“玄墨打算如何安置？”
林祈清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望向那些衣衫褴褛、面带惊惶的妖族流民。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转述了玄墨的想法：“玄墨打算收留。但最终如何，主要还是看，那些流民想不想离开妖界。”
她顿了顿，补充道，“强扭的瓜不甜，魔界也不做勉强之事。”
道招安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正在流民中走动、试图与几位年长流民交谈的玄墨身影，“你不阻止？”
林祈清转过头，顺着道招安的视线望过去，看着玄墨那与魔尊威严略显不同、带着几分安抚意味的背影。
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你看看他们，老弱妇孺，手无寸铁，在战乱里，和风中尘埃、地上蝼蚁有何区别？”
道招安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你的这份怜悯……覆盖的范围，有时真不是一般的宽广，甚至显得有些……廉价。”
他意指林祈清对敌对阵营的普通生灵也抱有不必要的同情。
林祈清闻言，却只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坦诚：“那当然了。怜悯若还要分对象、论价钱，那还叫怜悯吗？”
她瞬间又笑嘻嘻道：“不过仅限这种边缘人物。”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跪地的白星，忽然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开口：“右护法……左护法……若……若信得过小妖……小妖或可……协助安抚他们……”
林祈清和道招安同时看向他。
白星艰难地继续说道：“他们……他们大多来自妖界边境几大部族……小妖……略通他们的方言习俗……或许……能让他们更容易接受安置……”
他这话半是真话，半是急于表现价值、争取活路的投诚。
林祈清与道招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道招安微微颔首，示意可以一试。
得到道招安的默许，林祈清上前一步，并非用居高临下的命令，而是出乎意料地微微俯身，伸手握住了白星冰冷颤抖的手臂，稍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脸上甚至重新挂上了一丝浅淡的、看不出真假的笑意，声音也放缓和了些，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不要担心，我们魔界向来赏罚分明，不会亏待有功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