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子带着我,我们两个一同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地方。
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到不了弱冠之龄的小孩,在这个有些糊涂的时代活得很艰难。
我们二人在路上,没有工作,没有钱,我们想要活下去只能丢掉无用的尊严,还有一再降低对自己道德的要求。
我们会偷过往商客的盘缠,会去偷别人家的牲畜。
我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们没有家了,没有目标。
就像是随风而飘的落叶,走到哪里算哪里。
一路上我们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好人赏我们一口吃的,也有放狗咬我们的富家子弟。
混在难民中领取朝廷那淡的看不到一粒米的粥,就这样我们用脚丈量了辰阳的百十里疆土。
后来我跟南子被一位说书的老瞎子暂时收留,南子负责敲锣,我负责给老瞎子端茶倒水,剩下的一些琐碎的事也是我跟南子一同干。
老瞎子像是有说不完的故事,从各路英雄传奇鬼怪志谈,到历史大事,滔滔不绝。
老瞎子是一个怪人,他总是说自己已经很老了,老的不能再老了。
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让我们管他叫“老头子”或者“老瞎子”就行,就连他姓柳也是我偶然间知道的。
在我心中老瞎子好像无所不会,无所不知,日常还会给我和南子讲一堆道理。
在天禄六年春,老瞎子开始教我和南子读书识字,并教我们一些手艺傍身,我和南子起初很高兴,希望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但在同年秋,一个同往常一样的清晨,我和南子从睡梦中醒来。
今日的老瞎子依旧在睡觉,他以往从不会睡懒觉,一丝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南子大着胆子上前,想去叫醒老瞎子,可是老瞎子依旧纹丝不动。
南子俯下身子将手放到老瞎子的鼻子下面,整个人愣住,然后惊愕的转身,语气带着些许的颤抖。
“老头子...死了...”
我也愣住了,我们谁也没有想过会如此突然,这个我们的“亲人”就这般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死了,短暂的家就这样破灭了。
我跟南子用仅剩的钱财为老瞎子买了一副棺材,就在我们想要将他葬在城外时一伙官兵却拦住了我们。
他们不准我们将老瞎子运出城,我和南子同这群官兵发生了冲突。
我们三个大汉摁在地上,为首的官兵拔刀直接斩断了冲上来的南子的左手。
南子痛苦的捂着断臂,恶狠狠地看着官兵。
我挣脱几人的束缚,冲到南子面前,掏出平日里剪碎银子用的剪刀朝向官兵的头头。
官兵头头双手拿着刀柄,样子很是随意,扭头示意身边的手下。
手下立马心领神会,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是一些碎银子,将这个荷包扔到地上。
官兵首领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二人。
“这些钱就当买你的手臂了,拿着钱赶紧滚,别再这里妨碍公务,你们若是执迷不悟,那休怪我的刀无情了。”
“你凭什么...”
我一把抓住想再次冲上去的南子,南子流了很多血,挣脱不开我。
“旺财你他妈拦我干什么!?”
“哼,”官兵首领冷哼一声,语气略有得意,“这倒是一个识时务的,小子聪明一点,滚吧。”
一直等到官兵拉着老瞎子的棺材离开,我才松开南子。
南子猛地一把推开我,转身一拳打在我的脸上,我依旧没有躲闪。
南子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脸色苍白的跌坐在地上,对我失望极了,他几乎是绝望的质问我。
“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螳螂搏壁,以卵击石,人死了,就已经什么都没了。”
我想将南子扶起带去药铺治伤,可却被南子再次推开。
“我不想再看见你,滚!你他妈就是个窝囊废,老头子养了你这么久,你却...你他妈就是个废物。”
南子的脸上已经褪去了血色。
我俯下身子,将南子强行扛到肩上。
我虽然瘦小,可是力气却是出奇的大,平时比我年长一些的南子跟我掰手腕都赢不了我。
我捡起了地上的荷包,我们已经没有钱了,如果不拿上这些钱我恐怕会失去此生唯一的——亲人。
南子因为失血过多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可是手依旧拼命捶打着我的后背。
我咬着嘴唇,默默忍受着南子的谩骂,却不做反驳。
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我的直觉告诉我老瞎子背后涉及的事情很乱,或许这就是老瞎子口中一些传奇故事的原型。
那个属于老瞎子的江湖,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我想老瞎子也不愿意让我们这些无名小辈参与其中。
我们或许只是他暗无天日的倒计时中,解闷的变数。
毕竟这个世道没有哪个自己都吃不饱的说书老瞎子,会收留两个可怜虫。
老瞎子对我们是有恩,可是活下去,一个活人,永远比一具尸体更重要。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南子变成一具同样冷冰冰的尸体。
南子渐渐没有声音了,我想他应该晕过去了,我将他艰难的带到药铺。
将荷包中的银子递给药铺的掌柜,他才叫药铺的下手为南子止血。
等南子醒了,不出意外我们又是一顿争吵。
争吵的最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我独自坐在药铺的外面,待了很久,最后将身上仅有的二两碎银子和一封告别信偷偷塞到南子的旧衣服里,然后选择了默默的离开。
因为我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南子,我跟他不是一路人,我们关系很好,从小就像兄弟一样。
但是我们的路不同,我是一个逆来顺受的胆小鬼,而他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想着或许是我拖累了南子,他应该有更广阔的天,我以为跟在他身边可以保护他。
可是南子始终认为自己是哥哥,他也在分身出来保护我。
我想出去闯闯,死了就当给南子少了一分负担,如果真的闯出些什么再来找南子——赔罪。
我迎着落日离开,身影显得有些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