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侍女跪在柔软的地毯上,手里捧着银质的托盘,上面放着浸了温水的丝帕,她的视线落在床榻上的少年身上时,忍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个年头了,从她被选进这里,每天的工作就只有这一项:照料这位沉睡的少年。
他总是维持着同样的姿态,长发如瀑般铺散在枕头上,那是比雪还要纯粹的白,发丝柔软得像上好的绸缎,每次梳理时都能从指缝间顺滑地溜走。
少年的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瓷白,连血管的青色都隐约可见,浓密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鼻梁挺直,唇线分明,即使毫无生气,也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圣像。
“真是……太可惜了。”
侍女拿起丝帕,指尖轻轻拂过少年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她也侍奉过不少贵族家的少爷,却从未有人能拥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美貌。
可这份美是没有灵魂的,少年的眼睛永远闭着,胸膛也不会有起伏,只有皮肤始终维持着温热的触感,像睡着了一样。
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
答案不言而喻。
侍女咬了咬唇,心里又开始无声地痛骂那个男人——诅咒之王,如今掌控着大半个咒术界的人,两面宿傩。
她曾远远见过宿傩几次,那个男人的眉眼间满是睥睨一切的傲慢与冷漠,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听说他拥有无上的权力,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却把这样一位美少年囚禁在这里,让他像个精致的人偶一样沉睡。
侍女不懂其中的纠葛,只觉得这是世间最残忍的事。
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少年的手臂,指尖划过少年纤细的手腕时,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颤动。
侍女愣住了。
是错觉吗?
她屏住呼吸,又试了一次,指尖轻轻按在少年的脉搏处,那里依然没有跳动。
她松了口气,大概是自己太紧张了。
这些年她总是在擦拭时产生这样的错觉,好像他能突然睁开眼,哪怕只是动一下手指也好。
就在这时,少年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了一下。
这次不是错觉。
那颤动很细微,像蝶翼扇过水面,却清晰地落在侍女的眼里。
她吓得手里的丝帕差点掉在地上,连忙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看着床榻上的人。
柚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忍受某种不适。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像是从极深的梦境里挣扎着醒来。
“您……您醒了?”侍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矮几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柚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瞳孔是纯粹的蓝色,像被水洗过的蓝宝石,带着初醒时的迷茫和脆弱,长长的睫毛还在轻轻颤动。
他眨了眨眼,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最后落在侍女惊惶失措的脸上。
“水……”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侍女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倒水,却因为太激动而打翻了水壶。
水声惊动了门外的守卫,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靠近,门被猛地拉开。
“吵什么?”
冰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利刃,瞬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侍女脸色惨白地跪伏在地,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宿傩走了进来,他刚结束一场彻夜的宴饮,衣服上还沾着淡淡的酒气和脂粉香,眉眼间带着宿醉的慵懒,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他本想斥责这个不懂规矩的侍女,目光扫过床榻时,却猛地顿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宿傩看着床上睁开眼睛的少年,看着那双清澈的、带着迷茫的蓝眸,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他维持着推门的姿势,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忘了。
多少年了?
五十年?
一百年?
还是更久?
久到他已经记不清少年鲜活时的模样,久到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只会在权力和欲望的泥沼里沉沦。
他抢来传说中的心脏,却只得到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他以为这就是结局,是对他当年没能护住少年的惩罚,于是放纵自己变成无恶不作的怪物,以此来填补心里的空洞。
可现在,那双眼睛睁开了。
柚看着门口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皱了皱眉,对方的气息很危险,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可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张了张嘴,想问“你是谁”,却在看到对方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情绪时,把话咽了回去。
宿傩一步步走向床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的眼神复杂得可怕,有震惊,有狂喜,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少年的脸颊,却在快要碰到时停住了。
是梦吗?
他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梦,梦见少年醒来对他笑,可每次醒来都只剩冰冷的现实,他怕这又是一场幻觉,怕指尖落下时,眼前的一切会像泡沫一样破碎。
柚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又看了看他泛红的眼眶,忽然觉得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不是身体的痛,而是灵魂深处的、仿佛缺失了什么的钝痛,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宿傩的手腕。
“你……”柚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宿傩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不是梦。
少年的指尖是温热的,带着真实的触感,他低头看着少年苍白的脸,看着那双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积压了漫长岁月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俯身,将少年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柚……”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失而复得的、近乎毁灭的狂喜。
门外的守卫听到动静想要进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咒力震飞出去。
侍女跪在地上,看着那个平日里冷酷无情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抱着少年,忽然明白了什么。
或许那些传闻都错了,这个男人不是囚禁者,而是一个痛苦的囚徒。
而现在,他等的人,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