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他向来如此。
地下街的规矩简单粗暴,能喘气的都是对手,活下来的才配谈明天。
匕首比言语可靠,拳头比承诺实在。
他向来不需要谁来搭把手,更不用谁在旁边碍眼,那些试图靠近的,要么是想抢他的地盘,要么是想扒他的口袋,眼神里的算计比地沟里的污水还脏。
日子就这么过,没什么不好。
每天盘算着怎么多赚几个钱,怎么避开巡逻的宪兵,像条野狗,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饿了就去抢,伤了就自己舔,死了也没人在乎。利威尔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那个小鬼出现在他家门口。
半大的小子,瘦得像根豆芽菜,身上还带着伤,脸红红的发着高烧,看着就可怜。
换作平时,他大概会一脚把他踹开,地下街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没什么道理可讲。
但那天不知道怎么了,他鬼使神差地没有动手,还把人捡了回去。
醒了就滚吧,他不可能留下他的。利威尔垂下眼皮心想。
被拒绝后,小鬼的肩膀一下子垮了,眼圈红得厉害,死死咬着嘴唇,好像要把眼泪憋回去,憋又憋不住。
利威尔心里有点烦躁。过往的经验告诉他,同情别人就是找死。
那男孩却跟了上来,跟不怕死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不靠近,也不离开。利威尔走快,他也走快,利威尔停下,他也停下,像条甩不掉的尾巴。
利威尔有些烦了,猛地回头,他吓得往后缩了一下,却还是没跑。那双眼睛里除了害怕,还有点别的东西,像是……恳求?
又一次,利威尔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把人带了回去。
那之后,他就真的跟定了他。利威尔去哪,他去哪,利威尔干活,他也干活,偶尔递个工具,或者帮忙把风。这小鬼确实很能干,手很巧,而且他很识趣,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让他滚远点,他就乖乖自己待着,等完事儿了,又像影子一样跟上来。
罢了,反正他这小猫崽一样的食量,也费不了多少粮食,而且有他在,有时候确实能省点事。
他说他叫柚,没有姓,就叫柚。
那天,他琢磨了半天,小心翼翼地试探:“想和哥哥一起睡。”
利威尔擦刀的手顿了一下。这两个字太陌生了,他的身体像过了电一般不舒服。
在地下街,没人会叫哥哥。
利威尔皱了皱眉。
他却像得到了许可,眼睛弯了弯,又清脆地叫了一声:“哥哥!”
那声音倒是挺干净的。
柚比他小不少,刚认识的时候,才到他胸前,后来慢慢长个子,几年下来,已经快赶上他了。少年脸上的稚气渐渐褪去,轮廓变得清晰起来,眼神却还是那么亮,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的,看他的时候带着点依赖。
他还是会叫哥哥,叫得越来越顺口,有时候还会撒娇,拉着袖子晃两下,声音软软的:“哥哥,我们买一个好不好?就一个。”
那种感觉很奇怪。
渐渐的利威尔开始有点不习惯一个人了。
有时候柚独自出门回家晚了,利威尔会不由自主地站在窗边张望,心里有点焦躁,直到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才松口气,然后又会因为自己的焦躁而烦躁。
且这种烦躁,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复杂。
有一次,他们去抢一批货物,对方人多,打起来的时候,有个人绕到身后,举着钢管砸过来。
利威尔没注意,是柚扑过来推开了他,自己却被钢管砸中了后背,闷哼了一声,却还是咬着牙,抓起地上的砖头砸向对方的头。
那天晚上,利威尔给他处理伤口,少年趴在床上,后背青一块紫一块的,肿得老高。用烈酒给他消毒时疼得浑身发抖,却硬是没哼一声,只是抓着床单,指节都白了。
“蠢死了。”
“不蠢啊,”他声音闷闷的,“如果被砸的是哥哥,就麻烦了。”
利威尔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上药。灯光下,他后颈的皮肤很白,因为疼痛,微微泛着红。男人的目光落在他的发旋上,那里的头发软软的。
心跳突然有点乱。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有点闷,有点慌。利威尔知道这种感觉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是我捡回来的小鬼,仅此而已。
可为什么,看着他趴在那里的样子,会想起不该想的事情?为什么他凑近说话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心里会莫名一动?为什么他笑着叫哥哥的时候,会觉得那声音有点烫耳朵?
这些想法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来,越缠越紧,勒得人喘不过气。利威尔开始刻意避开他。晚上睡觉时利威尔背对着他,一夜一夜地睁着眼,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天人交战。
这是错的。这里是地下街,今天活着,明天可能就死了,哪有资格想这些?一旦有了牵挂,有了软肋,只会死得更快。
利威尔开始故意找他的麻烦。柚被骂得莫名其妙,有时候会委屈地看着男人:“哥哥,我做错什么了吗?”
看着他那副样子,利威尔心里闷闷的,但嘴上却更硬:“少烦我,看见你就碍事。”
他沉默了,低下头,肩膀微微垮着,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但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像以前一样,默默地做事,或者端来一杯水,只是眼神里多了点小心翼翼。
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还来得及,让他回到他自己的轨道上去。
柚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带着点水汽,看着他:“你到底怎么了?哥哥,你告诉我啊!”
他的眼泪像滚烫的烙铁,落在利威尔的手背上,烫得他猛地抽回手。
利威尔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变得僵硬,错愕。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利威尔不敢再看他,转身就往外走,好像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他听到他在后面叫他的名字,声音哽咽着,一声声地叫“哥哥”。
胸口像是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呼往里灌。
他说要自己一个房间的时候,利威尔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一切终于像他期望的那般回到了正轨上,可为什么他的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