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地压在五条家老宅的上方,庭院里的灯透着昏黄的光,将石板路照得斑驳,也映着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
好久没有回来了啊。柚在心中感叹,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进去吧,柚。”五条悟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却在触碰到柚的肩膀时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
他摘下墨镜,那双苍蓝色的眼瞳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眉梢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柚“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他跟着五条悟往里走,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这座老宅的陈旧与压抑。
客厅里亮着暖黄的灯,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微妙的紧张。
一对夫妇正坐在中央,看到他们进来,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女人穿着一身得体的和服,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角的细纹和那过于热切的期待。男人,也就是五条重明,身形微胖,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笑,那笑容像是贴上去的,刻意十足。
“悟,你可算回来了!”五条重明几步迎上来,几乎是想伸手去拉五条悟的胳膊,却在触及那苍蓝色眼眸的瞬间,讪讪地收回了手,转而搓了搓掌心,“这段时间累了吧?”
五条悟没说话,只是靠着大厅的柱子,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他从小在本家长大,父母于他而言,更像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每年寥寥几次的见面,不是为了打探他的咒术进展,就是为了从他这里捞些本家的好处,那点虚假的温情,他早就看腻了。
“悟啊,你最近在高专怎么样?”五条重明见他不搭话,又凑近些,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带着明显的讨好,“听说你最近又解决了个特级咒灵?真是厉害啊,不愧是我们五条家的天才……”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却总在五条悟身上打转,像是在评估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五条悟终于皱起了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淡:“有事就直说,不用绕圈子。”
五条重明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谄媚的模样:“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想你了,想跟你说说话。”
这话一出,连站在旁边的柚都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遥远的记忆从角落中被翻找出来。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偷偷跑到客厅,想跟正在吃饭的父母说句话,结果被母亲冷冷地瞪了一眼:“谁让你过来的?滚回你的院子去!”
那时的他,手里还攥着一颗好不容易找到的、亮晶晶的石子,想送给母亲当礼物。
柚的目光落在那对夫妇身上,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母亲正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轻蔑,唯独没有半分属于亲人的温度。柚的指尖又凉了几分,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他曾经也渴望过这份温度。
他会在下雨的夜晚,心里盼着他们也能来看看自己,希望他们能夸自己一句“懂事”。他在生病的时候忍着难受不吭声,就怕被他们嫌弃麻烦,可即便如此,也从未等来一句关心的问候。
有一次,他发了高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母亲在门外跟父亲说话:“那孩子怎么样了?别病死了,丢我们五条家的人。”父亲的声音很不耐烦:“死不了,让佣人看着就行了,别管他,悟那边还等着我们过去呢。”
那一刻,柚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碎得彻底。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盼过了。
“小柚?”母亲终于开口了,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让柚有些不舒服,“长这么大了啊,快过来坐。”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五条重明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别总站着,过来坐。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受委屈啊?有什么事跟爸爸妈妈说……”
他刻意说得亲昵,仿佛他们之间真的有多深厚的感情。
柚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过去无数次的忽视他的存在,现在却在这里假惺惺地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
“不用了。”柚的声音很平静,“我站着就好。”
五条重明和妻子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他们本来是想,五条悟这边不好搞定,先从这个没什么天赋、看起来也没什么脾气的柚下手,说不定能从他这里套点话,或者让他帮忙在五条悟面前说几句好话。可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也是这副冷淡的样子。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母亲的语气瞬间变了,刚才那点刻意的柔和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刻薄和恼怒,“我们是你父母!你还摆起架子来了?果然是没教养!”
柚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漠然,那眼神像一面镜子,照得母亲心里莫名的火大。
“你看什么看?”母亲的声音拔高了几分,“要不是看在你是五条家的种,你以为我们愿意理你?没天赋就算了,还这么不懂事,真是个废物!”
柚的指尖微微一颤,这些话从小到大,他听了太多次了。
“你说谁是废物?”
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五条悟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柚的身前,苍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怒意,周身的咒力几乎要溢出来。
五条重明被他这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悟……悟,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想让他懂点规矩……”
“规矩?”五条悟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的脸,“你们也配跟他谈规矩?当初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不问的是你们,现在在这里说三道四的也是你们?他是我五条悟的弟弟,轮不到你们来说他?”
母亲被他怼得脸色发白,却还是不甘心地嘴硬:“我们是他的亲生父母!教训他几句怎么了?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也是靠我们生了你……”
五条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然后呢?把我丢给本家,除了需要的时候从来不会露面,这就是你们做父母的?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生恩’,那我宁愿不要。”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让五条重明夫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客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为这场难堪的对峙倒计时。
柚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里那片沉寂的死水突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从小到大,五条悟总是这样护着他。在本家有人嘲笑他没天赋的时候,在他被佣人冷落的时候,在他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的时候,五条悟总会出现,用他那慵懒却又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所有人:“他是我弟弟。”
是啊,他有哥哥就够了。
柚轻轻拉了拉五条悟的衣角,低声说:“哥哥,我们走吧。”
五条悟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怒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好,我们走。”
他不再看那对脸色难看的夫妇,拉起柚的手,转身就往房间走。
“五条悟!你给我站住!”五条重明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要是走了,就别认我们这个父母!”
五条悟脚步没停,只是背对着他们,丢下一句冰冷的话:“从一开始,我就没认过。”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身后的怒骂和不甘。庭院里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过来,吹散了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柚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五条悟,他又戴上了墨镜,遮住了那双苍蓝色的眼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
“哥哥。”柚轻轻叫了一声。
“嗯?”五条悟低头看他,语气轻松了不少,“怎么了?刚才没吓到吧?”
柚摇摇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没有。”
他伸出手,轻轻回握住了五条悟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暖暖的,驱散了指尖最后一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