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盘与桌面碰撞的轻响让利威尔的睫毛颤了颤。
他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脊背挺得像绷紧的弓弦,掌心贴着那块澄澈的晶体。
“吃点东西吧,利威尔……”
“大哥,”伊莎贝尔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面包是刚烤的,还热着呢。”
晶体表面泛着冷冽的光,像是把整片星空揉碎了封在里面。
而被封在正中央的柚,衣衫单薄,他的头发悬浮在肩头,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睫毛垂着,像是只是睡着了。
利威尔没回头。
他的指腹在晶体上摩挲,试图透过这层坚不可摧的屏障。
三天前那个夜晚,士兵们抬着这东西冲进房间,离得近了他才看见晶体里那张熟悉的脸,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这材质检测不出来,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韩吉的报告还在耳边回响,“硬度超过金刚石,真是太神奇了……”
利威尔试过用拳头砸,指骨破皮,用匕首划它,刀刃卷了边。
最后他只能像现在这样,把脸贴在冰凉的表面上,听着自己胸腔里沉闷的心跳声,想象这是柚还在时的呼吸频率。
晶体里的柚保持着抬手的动作,指尖离利威尔的掌心只有三寸。
他能清晰地看见他指甲盖上淡粉色的月牙。
“是我不好。”他对着晶体低语,声音沙哑充斥着后悔。
记忆突然变得清晰。
那天晚上他要去参加会议,柚还在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不让走,发梢蹭着他的脖颈。
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死也不会踏出那扇门。
伊莎贝尔别过脸,捂住了嘴。
她看见利威尔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看见他把额头抵在晶体上,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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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来的时候,利威尔正蹲在地上整理柚的东西。
叠好的制服、新买的围巾、几本翻卷了角的书,还有那本日记本。
“利威尔。”埃尔文的声音低沉,不知是安慰还是什么。
利威尔没应声,他的手指正停在日记本最后一页。
这几天,他把这本日记看了无数遍。
看到柚写“哥哥煮的咖啡太苦,偷偷往里面加糖被发现了”时,他会扯扯嘴角。
看到“今天训练时被哥哥骂了,可是他转身就帮我包扎了伤口”时,喉咙发紧,指腹反复摩挲纸面,像是要把那一个个幼稚的字体刻在心里。
埃尔文坐在椅子上,看着利威尔把日记本放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
“调查兵团不能没有你。”埃尔文开口,目光落在那块占据了大半空间的结晶体上,“尤其现在。”
利威尔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白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可那双眼睛里的疯狂已经退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
“你想让我做什么?”
“继续留在调查军团。”埃尔文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柚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那笑容极淡,像冰面裂开的细缝:“从长计议?等你们研究出怎么砸开这东西,他早就……”
“他还活着。”埃尔文打断他,声音平稳,“晶体内部的能量场在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利威尔的瞳孔猛地收缩,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房间里只有两人的低语声。
伊莎贝尔和法兰守在门外听见利威尔压抑的低吼,最后归于死寂。
当利威尔推开门时,晨光正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对法兰说,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风。
他的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胡茬刮得干干净净,像是回到了从前。
伊莎贝尔看着他挺直脊背走过走廊,步伐与往常无异。
那天下午,利威尔发现了那个被留下的药瓶,柚从来没提过这东西,利威尔把药瓶放回抽屉。
现在他被困在晶体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成了悬在他心头的刺。
利威尔开始按时吃饭了。
他会在清晨五点准时出现在训练场,劈砍动作精准得像台机器,刀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比以往更冷冽。
新兵们私下说,兵长好像变成了真正的冰块,连眼神都能冻死人。
只有深夜回到房间,那层冰壳才会裂开一道缝。
他会坐在地毯上,借着台灯的光翻看柚的日记。
看到某页写着“哥哥今天救了只瘸腿的流浪猫,居然给它喂了牛奶”,他的嘴角会微微上扬,可这笑意很快就会被晶体反射的冷光浇灭。
他把脸颊贴在晶体上,感受着那恒定不变的低温,想象这是柚冬天手脚冰凉的温度。
“埃尔文说你还活着。”他对着晶体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那你就得醒过来。”
他开始调查那个药瓶。
里面的液体被他倒出一点交由韩吉研究,韩吉在实验后差点叫出声:“这药可以让人有极强的恢复能力!利威尔你从哪里弄来的?”
利威尔没说话。
谜团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柚为什么会有这种药?
他的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某天深夜,他又坐在晶体前翻日记。
终于,他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太久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漏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在暗夜里舔舐伤口。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仿佛看见柚正对着他笑。
“等着我。”他对着晶体说,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不管你藏着什么秘密,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找到答案。”
窗外的月光透过晶体,在地板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利威尔站起身,整理好制服的领口,转身走出房间。
明天还要训练新兵,还要为壁外调查做准备,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只是在关门前,他回头望了眼那块结晶体。月光流转间,柚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
利威尔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只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那层坚冰之下,藏着永不熄灭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