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最后记得的,是博物馆展柜里那块泛着温润光泽的白玉佩。她作为历史系实习生,正蹲在展柜前记录数据,指尖不慎碰到未断电的展柜金属边框,一阵强烈的电流席卷而来,眼前最后的画面,是玉佩上那道极细的、类似剑痕的纹路,在电流下微微发亮。
再次睁眼时,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呛得她猛咳不止。身下是冰冷潮湿的泥土,混杂着枯草和暗红色的血渍,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哭喊和马蹄声。林晚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粗布衣衫下的手臂肿得老高,显然是受了重伤。
“小心!”
一声清朗却急促的喝声传来,林晚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一股有力的力量拽到一旁。下一秒,一支羽箭擦着她刚才的位置钉进泥土里,箭尾还在嗡嗡作响。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男人穿着玄色的铠甲,铠甲上布满了灰尘和暗红色的血点,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剑穗上系着一块玉佩——竟和博物馆里那块一模一样,只是剑痕似乎更深了些。他脸上沾着污渍,却掩不住英挺的轮廓,下颌线紧绷,透着军人特有的凌厉,可看向她的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多谢……多谢公子。”林晚的声音干涩沙哑,现代的语言习惯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男人没多言,只是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臂上:“此处危险,跟我走。”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却让林晚莫名觉得安心。他扶着林晚的右臂,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将她带到一处相对隐蔽的破庙里。
破庙里挤满了逃难的百姓,哭喊声、孩童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男人安排人给林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又唤来一个背着药箱的小兵:“给她处理伤口。”
小兵应声上前,打开药箱,拿出草药和麻布。林晚看着他要直接用未经处理的麻布裹伤口,连忙开口:“等等!麻布要先煮过才能用,不然会感染的。”
小兵愣住了,疑惑地看向男人。男人也转过头,眼神里带着探究:“感染?”
林晚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解释:“就是……伤口会烂,会更疼,甚至会死人。我以前见过大夫这么做,用开水煮过麻布,能去脏东西。”她尽量模仿着古人的语气,心里却捏了把汗。
男人沉吟片刻,对小兵说:“照她的话做。”
等小兵煮好麻布,又用捣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包扎好,林晚才松了口气。这时,男人才坐在她对面的石阶上,自我介绍:“沈砚之,戍边军副将。你呢?为何独自在此处?”
“林晚。”她不敢说自己是穿越而来,只能编了个说辞,“家乡遭了兵祸,家人失散了,一路逃难到这里。”
沈砚之眼神微动,没再多问,只是递给她一块干硬的麦饼:“先垫垫肚子,等局势稳些,再想办法找家人。”
接下来的几日,林晚便跟着沈砚之的队伍前行。她虽是现代娇生惯养的女生,却也格外坚韧,从不抱怨路途艰辛。她会用现代的急救知识帮伤兵清理伤口,教炊事兵用石块搭建简易的灶台,让锅里的水能更快烧开,还会把自己仅有的麦饼分给身边饥饿的孩童。
沈砚之常常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神复杂。这个女子和他见过的所有古代女子都不同,她不羞怯,不柔弱,说话做事干脆利落,脑子里总有新奇的想法,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着柔软。一次深夜,队伍在山涧边扎营,林晚坐在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苗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上的伤口。
沈砚之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个陶罐:“这里是温水,还有块糖糕,是后厨特意留的。”
林晚接过陶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微微一顿。沈砚之率先收回手,坐在她身边,看着火堆轻声问:“你说的那些法子,都是以前的大夫教你的?”
林晚心里一慌,随即点了点头:“是,那位大夫是云游的,懂很多奇怪的法子。”
沈砚之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她的侧脸,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得她眼眸明亮。“如今元兵南下,天下大乱,像你这样的女子,独自在外太过危险。”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若是不嫌弃,可暂且跟着队伍,等到了临安,我再帮你寻一处安身之所。”
林晚抬头看向他,他的眼神真挚,没有丝毫杂念。这些日子,她早已被他的担当和温柔打动,当下便点了点头:“多谢沈将军。”
队伍行至一处隘口时,遭遇了元兵的伏击。枪声、刀剑碰撞声瞬间响起,沈砚之立刻拔剑迎敌,玄色的身影在乱军之中穿梭,如同一道利剑。林晚躲在岩石后,看着他奋勇杀敌,心里揪得紧紧的。突然,一名元兵绕到沈砚之身后,举起长刀便砍了过去。
“沈将军!小心!”林晚想也没想,抓起身边一块石头便砸了过去,正好砸中那元兵的肩膀。元兵吃痛,动作一滞,沈砚之趁机回身,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战斗结束后,沈砚之快步走到林晚身边,上下打量着她:“你没事吧?刚才太危险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更多的却是担忧。
林晚摇摇头,看着他手臂上新增的伤口,眼眶微微发红:“我没事,你受伤了。”她伸手想去触碰他的伤口,却又猛地收回手,脸颊发烫。
沈砚之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林晚面前:“这块玉佩,你拿着。”
林晚看着那块熟悉的玉佩,愣住了:“这是你的贴身之物,我不能要。”
“拿着吧。”沈砚之将玉佩塞进她手里,玉佩还带着他的体温,“它能辟邪,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时,让它替我护着你。”他的眼神认真,林晚能清晰地从他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山风拂过,带着青草的气息,两人的心跳都不约而同地加快。林晚紧紧握着玉佩,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从那以后,两人之间多了一层微妙的情愫。沈砚之会特意给林晚留一块温热的干粮,会在行军时走在她身边,替她挡开拥挤的人群;林晚会在他深夜查哨回来时,递上一碗温热的汤药,会在他疲惫时,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不说一句话。
队伍终于抵达临安,可临安城内也并非安稳之地,朝廷腐败,官员贪生怕死,面对元兵的逼近,竟无一人敢主动请战。沈砚之多次上书,请求领兵出战,却都被驳回。
那段日子,沈砚之整日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林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想起自己在历史课上学过的南宋末年的历史,知道临安不久后便会沦陷,她想告诉沈砚之,却又怕改变历史,带来更大的灾难。
一晚,沈砚之坐在院子里喝酒,月光洒在他身上,透着几分落寞。林晚端着一件披风走了过去,披在他肩上:“夜里凉,别喝太多。”
沈砚之抬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疲惫:“朝廷怯战,百姓流离,我身为武将,却不能保家卫国,实在是无能。”
林晚坐在他身边,轻声说:“沈将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你没有像那些官员一样贪生怕死,至少你还在为百姓着想。”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元兵来势汹汹,临安恐难守住,不如……不如先带兵去驰援扬州,那里地势险要,或许还能抵挡一阵。”
沈砚之眼睛一亮,他也有过这个想法,只是一直犹豫不决。“你说得对,我明日便再次上书,若朝廷再不准,我便抗旨出兵!”他看向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晚晚,幸好有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晚晚”,亲昵又自然。林晚脸颊一红,低下头,心里却甜丝丝的。
可沈砚之的上书再次被驳回,不仅如此,朝廷还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他扣押。林晚得知消息后,如遭雷击,她立刻想到了那块玉佩,或许能凭借玉佩找到沈砚之的旧部帮忙。
她拿着玉佩,冒着风险找到沈砚之的副将,副将见了玉佩,立刻答应帮忙。当晚,他们便策划了营救,将沈砚之从大牢里救了出来。
沈砚之看着前来接应的林晚,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晚晚,委屈你了。”
林晚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泪水忍不住滑落:“只要能救你出来,我不委屈。”
两人带着愿意追随沈砚之的士兵,连夜赶往扬州。抵达扬州后,他们立刻加固城防,招募新兵,准备抵御元兵。林晚也没闲着,她帮着照顾伤兵,教大家制作简易的防护甲,还根据现代的守城知识,提出了很多有效的建议。
元兵很快便攻到了扬州城下,一场惨烈的守城战打响了。沈砚之亲自登上城楼指挥作战,林晚则在城楼下的临时医帐里忙碌。她看着一个个受伤的士兵被抬下来,看着他们残缺的肢体和痛苦的呻吟,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却只能强忍着泪水,不停地给他们包扎、喂药。
战事持续了三天三夜,扬州城的守军伤亡惨重,粮草和箭矢也所剩无几。元兵的攻势却越来越猛,城墙已经被攻破了一个缺口。
沈砚之浑身是伤,提着染血的长剑回到医帐,看着林晚,声音沙哑:“晚晚,城恐怕守不住了。”
林晚看着他,眼泪再也忍不住:“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一起走,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好生活。”她拉着他的手,眼里满是期盼。
沈砚之反手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愧疚和不舍:“晚晚,我不能走。我是武将,守土有责,扬州城还有这么多百姓,我不能丢下他们。”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塞进林晚手里,“这里有一些银两和干粮,你带着它,从密道走,去找我的一个旧部,他会帮你。”
“我不走!”林晚用力摇头,“我要和你一起守在这里,要死一起死!”
“听话!”沈砚之的语气变得严厉,却又带着温柔,“你不属于这里,你该回去。忘了我,好好活下去。”他顿了顿,从她颈间拿起那块玉佩,重新系好,“这块玉佩,就当是我留给你的念想。”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士兵的呼喊声:“将军!元兵攻进来了!”
沈砚之深深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情感——爱恋、不舍、愧疚、期盼。他猛地转身,提着长剑便冲了出去。
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她知道沈砚之的性格,他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变。她抱着锦囊,泪水模糊了视线,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厮杀声。
突然,那块玉佩再次发出耀眼的光芒,和她穿越时看到的光芒一模一样。林晚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林晚躺在博物馆的医务室里,手臂上没有伤口,身上也干干净净。医生见她醒来,笑着说:“你可算醒了,刚才在展柜前触电晕倒了,幸好没什么大碍。”
林晚猛地坐起来,摸向自己的颈间,那里空空如也,没有玉佩。她不顾医生的阻拦,踉跄着跑到展柜前,那块白玉佩还静静地躺在展柜里,只是上面的剑痕似乎浅了些,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锦囊,却真实地存在着,锦囊里的银两和干粮,都在提醒着她,那不是梦。她真的去过南宋末年,真的遇到过沈砚之,真的爱过他。
从那以后,林晚便常常守在展柜前,看着那块玉佩,仿佛能透过玉佩,看到那个穿着玄色铠甲、眼神坚毅的男人。她查阅了所有关于南宋末年的史料,却始终没有找到沈砚之的名字,或许他只是历史长河中一个无名的武将,或许他的存在,早已被战火掩埋。
几十年后,林晚变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她依旧常常来到博物馆,手里拿着那个早已褪色的锦囊。临终前,她嘱咐家人,将锦囊和自己的骨灰一起下葬,她要带着对沈砚之的思念,在另一个世界,寻找他的踪迹。
又过了很多年,博物馆进行翻新,工作人员在清理展柜时,发现玉佩的背面,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晚晚”,笔迹苍劲有力,像是用剑刻上去的,历经岁月的洗礼,依旧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