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最后一次擦拭那支鎏金缠枝莲纹簪时,指尖忽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案头的台灯骤然熄灭,窗外的梧桐叶在狂风里翻卷如墨,古簪上的缠枝纹像是活了过来,金色的光丝顺着她的指缝爬满手腕,再睁眼时,鼻腔里已满是凛冽的风沙气。
“拿下!”
冷硬的男声裹着寒气砸过来时,林微还没从眩晕里缓过神。玄色劲装的士兵已经扑上来扭住她的胳膊,粗糙的麻绳勒得手腕生疼,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米色卫衣变成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而眼前是连绵起伏的军帐,旗帜上“萧”字在朔风里猎猎作响——这不是她的文物修复工作室,更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江南。
“我不是奸细!”林微挣扎着抬头,撞进一双沉如寒潭的眼眸。男人穿着银甲,肩甲上凝着未化的霜,下颌线绷得极紧,左眉骨下一道浅疤斜斜划过,明明是极具攻击性的模样,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刀,刀鞘上的铜环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是奸细,穿成这样出现在我军主营外?”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目光扫过她的运动鞋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林微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还没换,帆布面上沾着的工作室地毯纤维,在这满是黄沙的军营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穿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这连电灯都没有的地方,说自己来自千年后,只会被当成疯子。好在她瞥见士兵手里拎着的木箱,里面是她修复时用的放大镜和合金镊子,忙急声道:“我是修东西的!那些是我的工具,我能修好你们坏了的器物!”
男人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不远处堆着的残破盔甲上。那是上个月与突厥作战时损坏的明光铠,甲片断裂处锈迹斑斑,随军的铁匠修了好几次都没能复原。他挥了挥手,“带她去军械库,若是修不好,按奸细处置。”
林微就这样暂时保住了性命。军械库又冷又潮,她蹲在盔甲前,指尖抚过断裂的甲片,忽然想起自己修复古物时的习惯——先观察材质,再找受力点,最后用最贴合的手法复原。她从木箱里翻出放大镜,仔细看甲片的纹路,又用镊子夹着细沙打磨锈迹,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当那片断裂的甲片重新扣合,甚至能灵活活动时,军械库的门被推开了。
萧策站在门口,夕阳的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走过来,手指轻轻敲了敲修复好的甲片,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林微。”她抬头,看见他眼底的冰似乎融了一点,“树林的林,微风的微。”
从那天起,林微成了军营里特殊的存在。她不用训练,不用站岗,每天待在临时收拾出的小帐里,修复士兵们损坏的兵器、盔甲,偶尔也帮炊事班修修漏了的铜锅。萧策会时常来看她,有时是拿一件断了柄的匕首,有时只是站在帐门口,看着她低头忙碌的模样,不说话,也不打扰。
林微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气。他是镇北将军萧策,十五岁从军,二十三岁就凭战功封将,却因为不善钻营,在朝堂上总被排挤。他的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伤,是三年前为了掩护部下留下的,阴雨天会疼得睡不着。有次林微见他揉着肩膀皱眉,忽然想起现代的热敷疗法,便找军需官要了粗布和艾草,缝了个简易的暖水袋,晚上送到他的军帐。
“将军,这个敷在肩上,能缓解疼痛。”她把暖水袋递过去时,手有点抖。萧策看着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修复工具磨出来的,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甲:“你的手,是用来修东西的,别总做这些粗活。”
林微的脸瞬间红了。军营里的夜晚很静,只有帐外的风卷着黄沙打在布帘上,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能看见萧策眼底的温柔,像藏在寒潭深处的星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微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她会跟士兵们学骑马,虽然总是摔得满身泥;会帮炊事班改良食谱,用有限的食材做出好吃的汤面;甚至会在萧策处理军务时,安静地坐在一旁,帮他整理文书。萧策也越来越依赖她,每次出征前,都会把自己的贴身玉佩交给她:“等我回来。”而林微总会把那支鎏金簪带在身上——那是她穿越的契机,也是她唯一的念想。
变故发生在那年深秋。朝廷派来的监军与突厥勾结,伪造了萧策通敌的书信,要将他押回长安问罪。林微得知消息时,萧策正被士兵围在中军帐,监军拿着书信,得意地冷笑:“萧将军,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策站在那里,银甲上沾着尘土,却依旧挺拔如松。他看向帐外,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林微身上,眼神里满是担忧。林微忽然冲了进去,一把夺过监军手里的书信,声音发颤却坚定:“这封信是假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监军怒喝:“你一个乡野女子,懂什么?”
“我懂笔迹,懂纸张!”林微举起书信,指着上面的字迹,“萧将军写‘策’字时,最后一笔会带个小勾,这封信上没有;而且这纸张的纤维分布不均,是用现代——是用特殊手法仿造的古纸,不信你们看!”她从怀里掏出放大镜,递给旁边的副将,“用这个看,能看见纸张里的杂质!”
副将半信半疑地接过放大镜,看了片刻后,脸色骤变:“将军,确实是假的!这纸张里有现代——有不属于咱们这儿的杂质!”
监军慌了,想要抢夺书信,却被萧策一把按住。就在这时,帐外传来马蹄声,是萧策的亲信带着证据回来了——他们抓住了与监军勾结的突厥使者,搜出了真正的密信。
危机解除,可林微却因为激动和劳累,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萧策的军帐里,手里握着那支鎏金簪,而萧策正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底满是后怕。
“微微,”他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别再这样冒险了,我怕……”
林微打断他,轻轻摸了摸他眉骨下的疤:“萧策,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说,“其实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一千年后,是那支簪子带我来的。”
萧策没有惊讶,只是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不管你来自哪里,我只知道,你是林微,是我想护一辈子的人。”
那天晚上,林微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的工作室,案头上放着那支鎏金簪,可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醒过来时,看见萧策坐在床边,借着烛光看兵书,侧脸在光影里格外温柔。她忽然明白,这里已经成了她的家,而萧策,是她不愿再离开的人。
开春的时候,朝廷下了旨意,召萧策回长安任职。林微跟着他一起,走进了那座繁华的古城。萧策没有再穿银甲,而是换上了青色的朝服,却依旧好看得让人心动。他们在长安买了一座小院,院子里种了梧桐,就像林微现代住处楼下的那棵。
有天晚上,林微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那支鎏金簪,忽然发现簪子上的缠枝纹亮了起来。她知道,这是她可以回去的机会。萧策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在想什么?”
“萧策,”林微转过身,眼眶泛红,“如果我能回去,你会让我走吗?”
萧策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会让你选,但我希望你留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新的鎏金簪,比林微带来的那支更精致,“我让工匠仿着你的簪子做的,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像这簪子一样,越来越好。”
林微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忽然笑了。她把那支旧簪放进盒子里,握住萧策的手:“我不回去了。这里有你,有我们的家,比哪里都好。”
月光洒在院子里,梧桐叶轻轻晃动,两支鎏金簪在盒子里,折射出温柔的光。萧策抱着林微,轻声说:“微微,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运气。”
林微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忽然想起自己修复古物时的初心——修复的不只是器物,更是藏在里面的故事和情感。而她和萧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会像长安的月光一样,温柔而绵长,永远不会落幕。很多年后,有人在整理长安古城的遗址时,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放着两支鎏金簪,一支带着岁月的痕迹,一支崭新如初,而盒子里的丝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长安有月,月下有你,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