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的灯光昏黄,落在那枚龙纹玉佩上。林薇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玉质,展厅的灯突然全灭了。电流声刺得耳膜发疼,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拽入漩涡,失重感中,唯有那枚玉佩在掌心灼热如焰。
再次睁眼时,雕花木窗映着青灰色的天。她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粗布被子,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味。
小姐,您醒了?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端着药碗进来,见她睁眼便红了眼圈,大夫说您要是再烧不退......
林薇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这不是她的身体,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般涌来——苏清沅,江南苏家的嫡女,因家道中落投奔长安的远亲,却在半路染了风寒,一命呜呼,倒让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学生占了躯壳。
苏清沅在破落的别院住了半月,才勉强养好身子。原主的远亲早已搬离长安,只留这处荒废的宅院。她望着铜镜里那张苍白瘦弱的脸,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却是双带着怯意的眸子。
小姐,米缸见底了。丫鬟春桃愁眉苦脸地掂着空米袋。
林薇叹了口气。她变卖了原主唯一一支银簪,换了些米粮,可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她记得历史系教授讲过,盛唐长安的西市热闹非凡,或许能找点营生。
换上洗得发白的襦裙,用布巾将头发简单束起,林薇揣着仅剩的几文钱,带着春桃往西市去。朱雀大街上车马粼粼,胡商的吆喝、驼铃的叮咚、说书人的拍板声交织成繁华的织锦,让她恍惚觉得自己真的走进了《清明上河图》的画卷里。
西市的摊位琳琅满目,她在一处卖笔墨纸砚的摊子前停住脚。原主自幼读书,一手簪花小楷极妙,或许可以代写书信?
她刚在角落摆好代写书信的木牌,就被一阵马蹄声惊得抬头。三匹骏马疾驰而来,为首的男子玄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他勒住缰绳时,玄色披风扬起,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一双凤眸锐利如鹰,正落在她的摊子上。
哪来的野丫头,敢在这儿占道?随从模样的侍卫厉声呵斥。
林薇慌忙起身:公子恕罪,我这就挪开。
男子却抬手制止了侍卫,目光扫过她摊上的纸笔,又落回她脸上。那双眼睛太过深邃,仿佛能看穿她伪装的平静。你会写字?他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略通一二。林薇垂下眼睫。
写来看看。
她蘸了墨,在纸上写下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笔锋虽弱,却有几分风骨。男子看了片刻,忽然道:明日午时,到平康坊的听风楼
听风楼是长安有名的销金窟,楼里不仅有歌舞,更有文人墨客聚集的诗会。林薇站在雕梁画栋的楼前,心里七上八下。那玄衣男子究竟是谁?
被领进二楼雅间时,他正临窗而立,望着楼外的雪景。长安的初雪悄然而至,落白了青瓦飞檐。
苏姑娘。他转过身,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正是她在博物馆触到的那枚龙纹佩!
林薇心头剧震:那玉佩......
你认识?他挑眉,将玉佩扔给她。
冰凉的触感传来,林薇握紧玉佩:这是家传之物。她不敢说穿越的事,只能编个借口。
男子轻笑:苏清沅,江南苏家的嫡女,父亲曾是翰林学士,因卷入党争被贬,家道中落。我说得对吗?
林薇惊得抬头。他竟调查过她!
在下萧珩。男子自我介绍,听风楼的主人。
林薇这才想起,长安城内盛传,听风楼的楼主神秘莫测,背景深厚,连皇子都要给几分薄面。原来竟是他!
萧公子找我来,不知有何吩咐?
我缺个抄书的人。萧珩指了指桌上的书稿,你的字不错,性子也还算镇定。
林薇松了口气,能有份活计总是好的。不知工钱......
每月一贯钱,管吃住。萧珩的条件优渥得让她意外。
此后,林薇便在听风楼后宅住下,每日抄录书稿。萧珩似乎很忙,常不见人影,偶尔碰面,也只是寥寥数语。他待她不算亲近,却也不算苛刻,只是那双眼睛总像带着探究,让她浑身不自在。
抄书的日子平淡却安稳。林薇渐渐发现,听风楼不仅是风月场所,更像个情报据点。常有各色人等借着饮酒赋诗的名义,在雅间里密谈。她谨守本分,不多听不多问,只专心抄书。
一日,她抄到《诗经》中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笔尖一顿。前世的男友曾用这句话写过情书,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在想什么?萧珩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林薇慌忙掩住纸页:没什么。
他却拿起纸,看到那句诗,眸色微沉:你有心上人?
不是的!她脸颊发烫,只是触景生情。
萧珩盯着她泛红的耳垂,忽然道:明日随我去个地方。
第二日,他带她去了曲江池。冬日的曲江池结着薄冰,岸边的柳树光秃秃的,却有不少游人。他递给她一串糖葫芦:尝尝。
林薇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你似乎很怕我?萧珩忽然问。
萧公子身份尊贵,清沅不敢不敬。
我杀人如麻,你不怕?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寻常事。
林薇想起史书上关于萧珩的记载——少年成名,战功赫赫,却也性情暴戾,手段狠辣。她犹豫片刻,轻声道:公子若真要杀我,不必等到今日。
萧珩愣了愣,随即朗声大笑:你这丫头,倒比看上去聪明。
那日后,他待她亲近了些。会带她去看长安城的灯会,会给她讲塞北的风光,会在她抄书累时递上一杯热茶。林薇的心,像被春雨浸润的泥土,悄悄萌生出嫩芽。她知道自己不该对这个古代男子动心,可萧珩偶尔流露的温柔,总让她难以抗拒。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找上门了。原主的表兄苏明远突然出现,说是要接她回江南。林薇知道,这苏明远是个纨绔子弟,当年苏家败落,他还趁机吞了不少家产。
表妹,跟我回去吧,家里总要有人照应。苏明远皮笑肉不笑。
林薇自然不肯:表兄请回,清沅在长安挺好。
挺好?苏明远扫了眼她的粗布衣裳,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就不怕辱没了苏家的名声?
争执间,萧珩恰好回来。他一眼就看穿了苏明远的心思,冷声道:苏公子,清沅是我听风楼的人,你想带她走,问过我了吗?
苏明远哪里敢得罪萧珩,嗫嚅几句便灰溜溜地走了。
多谢萧公子。林薇感激道。
萧珩却面色凝重:苏明远不会善罢甘休。你父亲当年的案子,恐怕不简单。
林薇心头一紧。她查阅原主的记忆,只知道父亲是因私通外敌的罪名被贬,可父亲一生清廉,怎会做这种事?
我会查清楚的。萧珩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你信我吗?
林薇望着他深邃的眼眸,点了点头。
萧珩果然开始调查苏父的案子。随着线索一点点浮出水面,林薇才知道,父亲竟是被宰相李林甫陷害。当年父亲掌握了李林甫贪赃枉法的证据,却被反咬一口,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李林甫权势滔天,我们斗不过他的。林薇忧心忡忡。
就算斗不过,也要斗。萧珩眼中闪过厉色,我与他,本就有旧账要算。
原来,萧珩的兄长当年也是被李林甫所害。两人的命运,竟因同一个仇人交织在一起。
为了搜集李林甫的罪证,萧珩冒险潜入相府,却中了埋伏,身受重伤。林薇守在他床边,日夜不眠地照料。看着他苍白的脸,她才明白,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萧珩,你别有事......她握住他的手,泪水无声滑落。
萧珩缓缓睁开眼,虚弱地笑了:傻瓜,我还没娶你,怎么会死?
林薇脸颊一红,却没有抽回手。
伤好后,萧珩联合朝中反对李林甫的势力,终于将罪证呈到了玄宗面前。李林甫被革职查办,苏家的冤案也得以昭雪。
长安城的雪又落了下来,这一次,却带着暖意。萧珩在曲江池边,单膝跪地,将那枚龙纹玉佩递给林薇:清沅,我不知道你来自何方,也不知道你为何与别的女子不同,但我知道,我心悦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薇望着他眼中的真诚,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想起博物馆的灯光,想起那个遥远的二十一世纪,可眼前的温暖,却让她舍不得离开。
我愿意。她接过玉佩,戴在颈间。
婚礼办得很盛大。红烛高照,喜乐喧天,林薇穿着凤冠霞帔,坐在铜镜前。萧珩走进来,从身后轻轻拥住她。
在想什么?
在想,若是没有那枚玉佩,我们会不会相遇。
萧珩轻笑:就算没有玉佩,我也会找到你。
他低头吻她,温热的唇覆上她的,带着长安雪后的清冽,和细水长流的温柔。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红墙上。林薇知道,她或许永远回不去了,但在这里,有她的爱人,有她的新生。这青衿误打误撞的一梦,终究是入了长安,入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