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声响,我下意识抬头看向收银台后的电子钟——下午三点十七分,比昨天早了六分钟。
那个男人又来了。
他照例选了靠窗的第三张桌子,黑色冲锋衣肩头洇着深色水痕。四月的雨总是这样,细密得像蚕丝,等察觉时已经湿了半边衣袖。我端着虹吸壶的手顿了顿,深褐色的咖啡液在玻璃壶里晃出一道涟漪。
美式,加冰。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某种金属制品特有的冷硬质地。
我垂眼在点单机上敲下备注,余光瞥见他右手虎口处新鲜的擦伤。这已经是第七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座位,同样在军用防水背包里翻找现金的动作。硬币撞击木桌发出闷响,我数到第三枚时听见他说:不用找零。
收银台后的白炽灯管突然闪烁两下,我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看见他左耳后方那道淡粉色疤痕。形状像一弯新月,边缘整齐得像是被什么利器削过。当我准备细看时,他已经转身走向座位,冲锋衣下摆扫过椅背时带起的气流里,有淡淡的硝烟味道。
您的咖啡。我在杯垫上放好纸巾,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杯壁。陶瓷与指甲碰撞的节奏是摩斯密码中最简单的,这个习惯是在聋哑学校养成的。滚烫的杯壁将指尖灼得发红,我正要收回手,却看见他忽然抬起眼。
深灰色的瞳孔像是暴雨前的云层,某种锐利的光在其中一闪而逝。他屈起食指在桌面敲击两下,短促的声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是摩斯密码中的。
糖罐在左手第二个柜子。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奇异的温和,需要我帮你拿吗?
我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邻座的金属椅背。疼痛沿着脊椎窜上来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嘴唇在发抖。七年了,自从戴上人工耳蜗,连母亲都时常忘记我需要读唇语。这个陌生人是怎么发现的?
他的目光落在我左耳垂下方,那里有一道三公分长的浅色痕迹,是植入体手术留下的。我下意识捂住耳后,冰凉的金属耳蜗处理器硌得掌心发疼。落地窗外有汽车碾过积水的声音,雨刮器在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吧台后的咖啡机发出蒸汽喷涌的嘶鸣。
所有声音都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晰可闻。
别怕。他用指节轻叩桌面的动作变得缓慢,这次是的节奏,我以前是特种部队通讯兵。冲锋衣袖口随着动作上滑,露出小臂上暗青色的纹身——那不是普通图案,而是用摩斯密码组成的数字071。
我的手指在围裙口袋里蜷缩成团,掌心渗出冷汗。收银台后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咖啡机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15:23。后厨传来烤箱的提示音,新来的兼职生小林哼着歌掀开布帘,甜腻的焦糖香气立刻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
需要续杯吗?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男人摇摇头,从背包里抽出一本皮质笔记本。当他翻开泛黄的纸页时,我瞥见密密麻麻的手绘信号图,还有用红笔标注的密码对照表。
雨声忽然变得密集,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将他的侧脸切割成碎片。我转身逃回吧台,虹吸壶里的咖啡早已凉透,在玻璃器皿内壁凝成深褐色的泪痕。
当晚打烊时,我在他坐过的椅子上发现一张折叠成方块的餐巾纸。展开后是用咖啡渍画成的简笔画:两个小人站在雨幕中对望,头顶是用摩斯密码组成的对话框。最下方有一行小字:明天见,苏晚。
我的名字在他笔下洇开成模糊的墨迹,像是被雨水浸泡过的承诺。橱窗外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斓倒影,吧台上的收音机正在播放夜间新闻:......退伍军人再就业帮扶计划取得新进展......
收银机里多出的硬币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数到第七枚时,听见玻璃门被风吹开的声响。街角路灯将某个高大的影子投在积水里,那身影停顿片刻,最终消失在雨幕深处。
第二天,我早早到了咖啡店,心却一直悬着。下午三点,铜铃准时响起,他又出现了。依旧是那身黑色冲锋衣,肩头却没有湿痕。他走向靠窗第三张桌子,坐下后目光径直朝我看来,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我端着准备好的美式咖啡走过去,手竟难得地稳。他轻声说:“谢谢。”我看着他的唇,心跳莫名加快。
这次他没有立刻翻开笔记本,而是看着我,用手指在桌上慢慢敲出:“能陪我坐会儿吗?”我犹豫了下,还是在他对面坐下。
他开始用摩斯密码和我交流,告诉我他在部队的故事,那些出生入死的经历。我听得入神,也渐渐放松下来,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他。
窗外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他脸上。分别时,他在纸上写下:“我想多了解你。”我看着那行字,脸颊发烫,轻轻点头。此后,咖啡店的时光成了我最期待的时刻,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