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是缠绵得令人心慌。
苏怀袖将最后一滴佛手柑精油滴入玻璃皿,青瓷香炉里腾起的烟雾突然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她下意识按住左腕的银镯,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直窜上太阳穴——这是危险的预兆。
工作室的木门就在这时被推开,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来人带着潮湿的水汽,深灰色西装下摆洇着深色痕迹,像是刚穿过庭院那丛沾满露水的木香花。
听说苏小姐能调出让人想起初恋的香水?
低沉的男声混着雨声传来,苏怀袖指尖一颤,试管里的鸢尾花粉撒在檀木案几上。她抬眼望去,男人轮廓深邃的侧脸被窗外漏进的天光镀了层银边,鼻梁处有道细小的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程先生。她不动声色地将试管收进袖口,您走错了,心理咨询在隔壁。
男人低笑时喉结微微震动,松木混着雪松的尾调在潮湿空气里愈发清晰。苏怀袖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涌上来:母亲坠楼时散开的檀香发髻,父亲实验室爆炸时弥漫的硝烟味,还有七岁那年闻到的、混合着血腥味的龙涎香......
我要订制一款香水。他修长的手指拂过鎏金香炉,能让人想起最痛苦记忆的那种。
玻璃器皿相撞的脆响突兀地刺破寂静。苏怀袖这才发现自己退到了工作台边缘,蝴蝶骨抵着冰凉的青砖墙。男人不知何时逼近到一步之遥,她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水珠。
您可能听说过苏家的规矩。她强迫自己直视那双深渊般的眼睛,调香师有权拒绝会危及客人性命的委托。
话音未落,腕间银镯突然发出蜂鸣。苏怀袖瞳孔骤缩——这是遇到同类时才会有的反应。传说苏家先祖为求制香秘术,曾与山鬼定下血契,后世子孙皆能通过气味窥见人心。而此刻镯子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说明眼前这个男人......
看来传闻不假。程砚声的指尖悬在距她手腕半寸处,苏家人真的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东西。
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苏怀袖看着他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那道狰狞的疤痕从锁骨蜿蜒至心口,像是被烈火舔舐过的老树根。
十五年前程家老宅失火,救我的消防员身上有股特别的香味。他声音很轻,却让苏怀袖想起古籍里记载的碎玉声,后来我在重症监护室闻到同样的味道,就跟着护士说,那是刚送来的烧伤患者用的药膏。
香炉里的灰烬突然爆出幽蓝火星。苏怀袖死死攥住工作台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红木纹路里。她当然记得那个雨夜,父亲抱着浑身焦黑的男人冲进祖宅时,空气里弥漫的焦肉味混着龙血树脂的苦涩。
原来是你。她喉咙发紧,当年那个在火场里...
活下来的只有我。程砚声接得很快,眼底泛起血色,苏小姐现在明白我要的是什么香水了吗?
檐角铜铃突然疯狂作响,穿堂风卷着雨丝扑灭案头蜡烛。黑暗中苏怀袖感觉手腕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住,等烛光重新亮起时,才发现是程砚声的领带。
我要这瓶香水作为订婚礼物。他低头系着领带结,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下月初八的招标会,程氏集团对古法制香的非遗项目势在必得。作为苏家最后一位调香师,苏小姐应该明白联姻的价值。
苏怀袖看着飘落在砚台里的木香花瓣,突然想起今晨占卜时龟甲上的裂纹。卦象说今日会遇到命定的劫数,原来应在这里。
程先生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她忽然勾起唇角,像是......指尖轻点太阳穴,这里腐烂的苹果,混着新雪覆盖的墓地土。
程砚声系领带的动作顿住了。阴影从他眉骨滑向嘴角,最后凝成某种近似温柔的笑意:那苏小姐可要小心了。他转身时带起一阵苦艾酒的气味,腐烂的东西,最容易招来嗜甜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