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香在玻璃皿中苏醒的刹那,沈青禾的睫毛颤了颤。实验室顶灯在试管阵列间折射出细碎光斑,像那个雪夜陆砚之围巾上的冰晶。
三个月前的长白山麓,她的鹿皮靴陷进新雪。采集蓝雪松精油需要零下十五度的严寒,松针凝结的冰壳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蓝光晕。冰镐破开树枝时,身后传来积雪簌簌滑落声。
当心冰瀑。低沉的男声裹着雪粒擦过耳畔。转身时登山镐尖端离她脚踝只剩半寸,握镐的男人裹在墨蓝冲锋衣里,护目镜结着霜花。
那是陆砚之。中科院地质所最年轻的研究员,此刻本该在三百公里外的观测站。他摘下手套去扶她跌落的气味收集瓶,指尖掠过她腕间冻红的皮肤,冷得像松针上的月光。
后来他们总在子夜实验室相遇。陆砚之说极地植物释放的信息素会在深夜达到峰值,他倚着操作台看她调配精油,白大褂袖口沾着雪松香。当第四十九种香基在试香纸上晕开时,他突然说:你闻起来像正在融化的冰川。
沈青禾的滴管悬在半空。酒精灯蓝焰在他眼底跳动,映出她骤然绯红的耳尖。他说第一次见面时就记住了她的气息,雪松的清冽混着女儿香的暖意,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河。
他们开始用气味写信。陆砚之送她装在陨石标本盒里的西伯利亚冷杉,她在实验报告背面画香气分子式。某个雪暴封山的凌晨,他忽然握紧她调试香精的手:低温会让感官迟钝,可为什么你的温度让我指尖发烫?
那天破晓时分诞生的香水叫。前调是蓝雪松碎裂的冰晶,中调隐现昙花夜放的颤栗,尾调化作雪水渗入苔藓的潮湿。陆砚之将初版香精装进地质锤形状的琉璃瓶,系在她颈间当作项坠。
直到暴雪夜。电路故障的实验室像坠入冰窟,应急灯血红的光晕里,陆砚之突然蜷缩在墙角。沈青禾触到他冷汗浸透的后背时,才发觉他每天擦拭的须后水原是掩盖药味的香膏。
法洛四联症。他喘着气把急救药片压在舌下,手指在她掌心划出断续的字母,医生说...我偷来的二十年...遇见你才开始计时...
手术定在立春那天。陆砚之消失前夜,他们在实验室通宵重构。他换了新的香膏,雪松混着白檀,遮不住皮下渗出的血腥气。凌晨三点,他忽然将脸埋进她围巾:记得吗?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蓝雪松香是凝固的月光。
沈青禾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握紧琉璃瓶。护士递来的遗物里有个松木盒,盒盖内壁刻着香气曲线图——那是她落在他笔记本上的唇印。盒底铺着晒干的蓝雪松针,压着张字迹晕染的信笺:
青禾,我私藏了你实验台上的七缕晨光,在b区第三冷藏柜。密码是我们的初遇日期。别打开南窗,会惊扰我堆的微型雪山。
她在零下二十度的冷柜里看见一座冰雪微缩景观。树脂雕刻的松林间,两个小人偶正在收集冰晶,人造极光在天穹投下淡绿薄纱。贴着标签的密封罐里,盛着七枚封装在琥珀中的晨露。
最后那支香水叫,安静地立在操作台。尾调添了苦艾的凛冽,像他手术前夜颤抖的拥抱。沈青禾在雪松气息席卷而来的瞬间,忽然听见冰层开裂的轻响。
陆砚之的骨灰撒在蓝雪松林那天,山风格外温柔。松针落进她衣领的刹那,沈青禾终于读懂他未说完的情话——原来有些相遇,早被命运标注了保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