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细雨淅沥,谢清欢倚在雕花窗前,指尖轻轻摩挲着早已褪色的白玉佩。二十年了,玉佩边缘被磨得温润如水,却再也暖不了她的掌心。
夫人,侯爷...薨了。贴身侍女的声音惊碎了满室寂静。
她恍惚抬眼,看着铜镜里华发丛生的妇人。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连当年刻骨铭心的痛楚都成了心口结痂的旧伤。直到此刻,那个藏在锦盒最深处的秘密终于要破茧而出。
壹·元夜灯如昼。
建昭二十三年的上元节,朱雀大街的灯火映得星月失色。十五岁的谢清欢偷溜出御史府,提着白兔灯在人群里穿梭。转过街角时,一阵清越笛声拽住她的脚步。
月白锦袍的青年倚在茶楼栏杆边,玉笛在修长指间流转。他吹的并非时兴的《踏歌行》,而是古曲《折杨柳》。笛声缠着檐角铜铃,将满街喧嚣都化作春水潺潺。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清欢脱口而出时,那笛声戛然而止。青年转身望来,眉目如远山含黛,偏生眼尾微扬,平添三分风流。
小娘子懂音律?他指尖转着玉笛,腰间青玉坠子晃出碎光,不若猜猜这笛中故事?
清欢耳尖发烫,却仍仰头道:《折杨柳》本是离别曲,公子却吹得缠绵悱恻,倒像是...她忽然瞥见对方袖口隐现的乐坊纹样,话音戛然而止。
倒像是什么?青年忽然逼近,松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清欢慌忙后退,白兔灯撞上身后灯笼架,霎时燃起火光。
小心!温热手掌揽住她的腰,天旋地转间,清欢只来得及抓住对方腰间玉佩。待站稳时,半枚白玉佩已攥在掌心,刻着半阙《凤求凰》。
在下沈砚。青年退后三步,目光掠过她腰间御史府的玉牌,寒夜路滑,小娘子当心。
贰·竹苑锁清秋。
城南竹苑成了两人的秘密。每当父亲入宫奏对,清欢便借口去慈恩寺上香,提着食盒溜进竹林深处。沈砚总在竹亭抚琴,琴案上永远铺着未完的画作。
这是前朝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清欢望着绢帛上凌波微步的仙子,你竟能摹得这般传神。
摹形易,摹神难。沈砚执笔蘸墨,忽然将笔递给她,听闻谢小姐师从吴道子,可愿添几笔?
笔尖相触的刹那,清欢手背覆上温热。沈砚就着她的手挥毫,竹影在宣纸摇曳成浪。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你看这洛神,像不像那日提着白兔灯的姑娘?
蝉鸣骤歇,唯闻松墨在纸上沙沙作响。清欢望着交叠的手,忽然想起昨日偷听到的对话——父亲正与礼部尚书商议,要将她许给镇远侯嫡子。
叁·梅雪断肠时。
腊月廿三,沈砚在竹苑暖阁备了合卺酒。清欢展开他新作的《墨梅图》,见题着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眼泪倏地坠入酒盏。
阿砚,父亲要我年后嫁入侯府。她扯下颈间玉锁,我们逃吧,去江南,去岭南...
沈砚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染上暗红。他笑着拭去血迹:三日前我去求了恩科资格,待春闱高中...话音未落,谢府家丁破门而入。
清欢被禁足那夜,沈砚翻墙潜入绣楼。他浑身是伤,却将沾血的举荐信塞进她手里:翰林院王大人答应荐我...话音未落,巡夜护卫的脚步声已至廊下。
从密道走!清欢推开后窗,冰凉的玉佩滑入他掌心,若我出阁那日见不到你...
肆·血色染霓裳。
大婚当日,镇远侯府的迎亲仪仗堵了整条朱雀街。清欢握着金丝团扇,忽然听见熟悉的笛声。掀帘望去,沈砚一袭白衣站在茶楼飞檐上,玉笛在晨光中泛着冷辉。
拦住他!父亲的怒喝声中,沈砚如孤鹤掠过重重屋檐。他落在花轿前时,清欢看见他胸前晕开的血花。
清欢,王大人今晨被贬琼州。他笑着将染血的玉佩系回她腰间,这曲《长相思》,你且记着...
利刃穿胸的瞬间,沈砚的笛子摔碎在青石板上。清欢的尖叫被喜乐淹没,唯有他最后的呢喃随风飘散:...玲珑骰子安红豆...
伍·长恨锁朱门。
二十年后的秋雨夜,镇远侯握着清欢的手,将半枚带血玉锁放在她掌心:那年沈砚带着十万流民状告你父亲贪墨赈灾银,被乱箭射杀在午门外...咳咳...他临死前托我把这个...
清欢抱着积灰的锦盒跌坐在梅林,二十年前未完成的《墨梅图》早已枯黄。她突然想起那个落雪的清晨,沈砚呵着热气替她暖手:等这幅画画完,我就去你家提亲。
碎玉扎进掌心,血色在残卷上洇开。恍惚间又见白衣青年执笔而立,眉眼温柔如初见时:你看这并蒂梅,可衬得上我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