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药王谷飘起今年第一场雪。云蘅摸索着将晒干的忍冬藤收进竹匾,指尖忽然触到冰凉的金属。血腥气混着铁锈味漫进鼻腔时,她腕间银镯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姑娘...莫怕。男人沙哑的喘息震得她掌心发麻。云蘅将人拖进药庐的姿势熟练得令人心惊——十五年来,这是第七个倒在谷口的伤者。金针没入风府穴的瞬间,她闻到他铠甲缝隙里渗出的紫珠草香,那是北境驻军特制的止血药。
将军的旧伤在肺腑。云蘅将艾绒按在他肋下三寸,三年前中的狼毒箭,每逢雨雪便如蚁噬骨,可对?
萧砚猛地攥住她手腕,却在触及她空洞的瞳孔时卸了力道。烛火噼啪炸响,他看见少女雪色襦裙上蜿蜒的忍冬纹,像月光凝成的锁链。你如何知晓?
我能听见血脉哭泣的声音。云蘅的银针在火苗上转过三圈,就像现在,将军的心跳比常人快两分,却不是因着伤痛。
第七次换药时,山涧的冰凌开始滴水。萧砚倚在竹榻上,看云蘅用盲杖轻点石阶上的薄霜。她发间总簪着晒干的辛夷花,走动时带起清苦的药香,与熏炉里袅袅升起的安神香缠绕成网。
这是石菖蒲磨的香粉。云蘅忽然转身,惊落案头一叠脉案,将军夜间惊厥的毛病...话音未落,萧砚已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手,引着指尖触到自己眉骨。
叫我沉渊。他喉结滚动,我的字。
云蘅的耳尖泛起薄红。她触到他眼下新添的箭疤,像抚过火漆封印的信笺。药杵捣碎白芷的声响填满寂静,直到萧砚将温热的虎符放进她掌心:待我收复燕云十六州,便用这半块虎符为聘。
窗外惊起寒鸦,撞碎满谷月色。云蘅的盲杖撞翻了药篓,决明子滚落一地,如同星子坠入尘泥。
惊蛰那日,边关急报撞碎了药庐的宁静。云蘅握着断成两截的艾条,听见信使铠甲上冰碴簌簌掉落。萧将军身中七星海棠,军医说...说除非换血剜骨...
子夜时分,云蘅跪在祖师像前剖开了青玉药匣。十二枚金针映着月光,在她指尖颤如鹤羽。古卷有载:金针渡厄之术,施术者需以双目为祭,方解世间奇毒。
值得么?谷主将铜刀浸入雪水,他若战死沙场,你便是剜出心来也救不回。
云蘅将浸透药汁的白绫覆在眼前:他说过,漠北的星空像洒在玄铁上的银砂。
剧痛袭来的瞬间,她恍惚听见萧砚出征前的马蹄声。那日他系在她腕间的银铃没入血泊,从此再未响过。
十年后的上元夜,药王谷飘满祈天灯。云蘅抱着褪色的战袍倚在崖边,空荡的眼眶突然落下泪来。寒风送来遥远的角笛声,她闻到了记忆深处的紫珠草香。
沉渊,你闻到辛夷花的味道了吗?她朝着虚空微笑,绣着合欢花的嫁衣在风中猎猎如旗。
崖下深潭溅起雪浪时,守谷的老药童正在整理故纸堆。泛黄的脉案里滑落半枚虎符,背面刻着斑驳的小字:见符如晤,此生不负。
更深露重,有人看见潭中升起两盏河灯,载着干枯的辛夷花漂向北方。月光照见灯上墨迹,依稀是当年萧砚未写完的战报:...身陷重围,不敢忘谷中诺。若魂归故里,请葬我于...
最后那个字,终究湮灭在血色晨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