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上海像块浸透的绸缎,旗袍店的屋檐坠着晶亮水帘。林晚秋将最后一件月白绉纱旗袍挂上黄铜衣架时,听见门楣上的铜铃碎出一串清响。
军靴踏碎满地雨珠,年轻军官摘下大檐帽,发梢还凝着水雾。他的目光掠过玻璃柜里陈列的翡翠胸针,却停在晚秋颈间——银链坠着的银杏叶正在锁骨间轻颤,与军装口袋露出的金链坠子恰成镜像。
这件旗袍...沈明轩的指尖抚过月白色滚边,青瓷茶盏的纹路在袖口若隐若现。他突然握住晚秋整理衣襟的手,掌心有子弹擦过的旧疤,上面的银杏绣纹,可是苏绣双面异色?
玻璃窗外的梧桐在风雨中婆娑,将两人的影子揉碎在满地绫罗间。晚秋嗅到他身上雪松混着硝烟的气息,恍然想起三年前法租界那场爆炸——飞溅的银杏叶如金蝶纷落,少年用染血的西装裹住瑟瑟发抖的她,金链坠子硌得她心口发疼。
少帅说笑了。她抽回手,翡翠镯子磕在楠木柜台发出清泠一声,这是家母临终前绣的,粗陋针脚怎入得了督军府的眼。说话时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忙用帕子掩住咳嗽,素绢上却绽开点点红梅。
沈明轩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突然扯开军装领口,金链坠着的银杏叶沾着体温,与晚秋颈间银链的叶子严丝合缝地重叠。窗外惊雷乍起,紫电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当年你说要开间旗袍店,我竟不知是在霞飞路...
话音未落,玻璃橱窗突然炸裂。晚秋被揽进带着火药味的怀抱,子弹擦着沈明轩的肩胛没入孔雀蓝织锦屏风。黄包车夫在雨中疾呼:少帅快走!大帅要清理门户了!
血珠顺着军装金线滚落,在月白旗袍上洇出红莲。沈明轩却笑着将金链子系在晚秋腕间,翡翠镯与银杏叶相撞发出碎玉般的轻响:记住,银杏叶合二为一时,我会带你去看北平的秋。
沈公馆的汽车总在暮色最浓时停在旗袍店后巷。晚秋数着留声机转完第七圈《月光奏鸣曲》,便知道明轩又翻过了西墙头的忍冬藤。
今日学的法文诗。他将带着体温的羊皮本塞进她手里,军装下摆还沾着演讲会的传单。油墨印着誓死抗日的红字,被他用钢笔涂改成歪歪扭扭的誓死爱林晚秋。
晚秋笑着去拧他胳膊,指尖触到绷带时蓦地僵住。明轩慌忙拉下袖口,却遮不住新添的鞭痕——那是前夜为拒婚挨的家法。沈大帅的乌木杖打断三根,他跪在祠堂青砖上想的却是晚秋咳在帕子上的血。
后院的樱花树突然簌簌落雪,他摘下沾在她鬓角的花瓣,轻轻哼起圣玛利亚女校的赞美诗。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青砖地,仿佛时光就这样可以地老天荒。
直到那个燠热的夏夜。
留声机的钢针划破寂静,晚秋蜷缩在满地绫罗间,指尖深深抠进青砖缝隙。心脏像被浸在滚油里翻煎,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味。明轩撞开院门时,看到她苍白的脸映着月光,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雾气。
德籍医生留下吗啡针剂时欲言又止。明轩握着晚秋冰凉的手,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养的云雀——也是这样在掌心渐渐冷去,任他如何呵气也暖不过来。
先天性心脏病。晚秋抚平他拧紧的眉,从记事起就知道,我活不过双十韶华。她笑着将银杏叶贴在胸口,可是明轩,遇见你之后,每刻都像偷来的光阴。
秋雨在窗外织成密网,明轩突然扯开衬衫,抓着她的手按在心口。年轻的心脏在掌心剧烈跳动,烫得她指尖发颤。这里永远为你跳动。他眼底燃着偏执的火,若天命要夺走你,我就把心剖出来陪你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