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生气,又怎能真正做到?
梁撞撞只能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将太夫人挡在身后半侧,隔绝了康大太爷等人投来的视线。
她虽未言,但那股无形的寒意让康大太爷的哭嚎都为之一滞。
其实若按她的性子,直接喊康康把那些人捆了,交给地方官让他们押进大牢。
如果非要给个理由,那就是以下犯上,冲撞大长公主!
可是不能呀,这里是康氏家庙,里面供奉的是康大运祖父及父母的牌位,就算为了丈夫,梁撞撞也不能鲁莽行事。
“让他们进来。”康大运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僵局。
他看向王守仁:“王知府,既是‘故人’,便请他们入观礼区吧。” 他特意加重了“故人”二字,疏离之意不言而喻。
王守仁松了口气,连忙示意衙役放行,他以前听说过、现在也看出来康大人对那些族人不满,正不知如何是好。
却也在心中叹气——看吧,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就算官职再大,遇到厚脸皮的穷亲戚,尤其这穷亲戚还是长辈,一样没辙!
康大太爷等人如蒙大赦,脸上得逞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他们带着礼物,在众多官员和亲兵卫队冷漠甚至鄙夷的目光注视下,挤进了观礼区最靠近警戒线的位置。
康大太爷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冠,努力挺直佝偻的背,试图摆出长辈的架子。
梁撞撞看了看太夫人的脸色,体谅老太太的心情,知道她被平和康氏的人出现搞得情绪极差,便悄声与康大运商量:“不如先挂匾吧?”
在皇宫接风宴后,昭武帝为鼓励康大运和梁撞撞这对夫妻在下西洋行动中的贡献,专门赐了块匾,上书“永镇海疆”四个字。
梁撞撞本来没将这东西当回事,认为是皇帝小气,只用这块不值多少钱的木头板子代替赏赐。
但康大运在回乡祭祖前决定带上,挂到祠堂里去,好让祖父和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为他和他的妻子骄傲一下。
而且这一路也没跟太夫人说,想给她个惊喜。
此刻太夫人正被平和康氏族人的出现闹得心情不好,梁撞撞便想干脆现在就挂上,让老太太转移转移注意力。
一块木头牌子罢了,用不着非要压轴不是?
康大运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恭请圣匾!”康大运朗声道。
他与梁撞撞一左一右,扶着情绪稍稍平复但眼神依旧冰冷的太夫人,在祠堂大门口停下。
数名护卫合力,将那块覆盖明黄绸缎的巨大牌匾高高抬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康大太爷等人更是抻长了脖子,贪婪地盯着那块象征着无上荣光的黄绸。
康大运与梁撞撞同时伸手,抓住黄绸一角,手臂沉稳有力地向下一扯——
明黄色的绸缎如同金色瀑布轰然滑落。
“永镇海疆”!
四个由昭武帝御笔亲书的鎏金大字,在朝阳的照耀下骤然迸射出万道金光!
笔锋如怒海狂涛,又如定海神针,磅礴的帝王天威与无垠的海疆气魄尽在其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狂热、震撼的山呼万岁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全场!
太夫人的心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御匾所震惊,随之骄傲和自豪涌上心头,幸福的眼泪溢满眼眶。
“我去!可算哄好了!”梁撞撞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金光夺目的“永镇海疆”御匾之下,康大运、梁撞撞搀扶着康太夫人,三人沐浴在无上的荣光之中,再次举步,准备迈入祠堂。
“且慢!”
康大太爷那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尖利地响起,倚老卖老的急切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四弟妹!大运侄孙!先等等!”
嘿呀我擦!
梁撞撞侧过身,冰冷目光如同实质刺向康大太爷——她差点又要摔跤!
康大运也是脚步一顿,眉头微蹙,缓缓转过身。
太夫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盯着他。
祭祖是儒家文化的核心仪式,强调“祭则致其严”,即对祖先的敬畏与传承。
若有人故意干扰祭祖活动,会被视为“不孝”或“悖逆”,严重破坏家族伦理秩序。
而对康大运来说,康大太爷的行为,就是对他云霄康氏家族尊严的挑衅!
更何况,刚刚才挂了御匾,这也是对皇权的挑衅!
观礼人群已经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嘶——”
“这老丈怎敢如此,胆儿也忒肥了!”
“天爷!祭祖大典,吉时当口,竟敢拦门呼喊?!”
“真是……悖逆祖宗礼法啊!”
“看那大官儿和那公主的脸色……这老东西要倒大霉了!”
“是大长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公主,你小点声,别瞎说!”
“听说他们是平和县来的?当年把康大人祖父赶出来的那家?”
“呸!这时候还有脸来?还打断祭祖,真是脸皮比城墙厚!”
康大太爷却不管人们在议论什么,反倒为自己吸引了这么多人的注意而自豪——他可是当过族长的,人前开口,就从未怯场过!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直接就挤到作为“人力警戒线”的衙役之间,拿出一副既尊重上位者,又有理有据的口吻,大声说道:
“大运侄孙,你看,这御赐金匾高悬,真是光宗耀祖啊!四弟泉下有知,定是欢喜!不过,这祠堂牌位上的名讳,却是有些不妥!”
他指着祠堂内隐约可见的牌位:“你看,上面只写了‘显祖考康公讳承炫’,这也太简单,不够庄重啊!
咱们平和康氏,传承有序,祖上也曾出过得了功名的人!
四弟承炫,在族谱里可是‘行’字辈第四房,大名‘康行炫’;
这牌位,理应写成‘显祖考康公讳行炫府君之神位’,这才符合礼法,对得起祖宗,也对得起陛下赐匾的隆恩啊!
不然,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这一支是野路子呢!”
“我擦!谁特么跟你是一支!”梁撞撞真就说出来了。
不过刚出声就被康大运捏了捏手,声音没能放得开。
梁撞撞只留意到表层那句“咱们这一支”,并没有理解康大太爷真正的用意。
他那番话看似在“纠正礼法”,实则包藏祸心。
他是在强调康承炫是平和康氏“行字辈第四房”,试图将这座由康大运单立的新祠,重新纳入平和康氏的宗法体系!
一旦牌位按他说的改了,那平和康氏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康大运的“主宗”,日后攀附吸血,甚至插手族务,都有了法理依据!